第25章 卷云台
云泽忽然大吼起来,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看向云开。却紧跟着,他身体忽然一颤,又低下头去,便连声音都跟着弱了许多。
“陶爷爷说过,天道有轮回,好人有好报。大伯也说过,不祈俯仰天地,但求无愧于心。”
闻言,云开忽的又再度沉默下来。
他始终看着云泽,可云泽却不敢看他。
浴室里,乃至整个弟子房,都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心跳声,呼吸声,清晰可闻。水龙头下面有一滴水缓缓汇聚,缓缓汇聚,直到再也承受不住,落了下去,砸入水池里,发出滴答一声。
(真难得,能见到你会发脾气。这挺好。)
云开忽然笑了起来,有且仅有的一份温柔,只给了云泽。
(如此苟且地活着,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自力更生,偶尔与人为伴,也是有口难言。你已经压抑太久了。但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都在。你还是你,不会是我,我也永远只是你的工具,只出现在你需要的时候,仅此而已。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不用你赶我走,我会自己消失。)
他耸了一下肩膀,满脸笑意,笑得将眼睛也眯了起来。
而当云泽终于颤抖着缓慢抬起头来的时候,镜子里的那个,似乎已经转身离开了,而他心口中的那股烦闷郁气也同样消散的一干二净,像是从未存在。
云开走了,不再非得要杀何伟了,可云泽的心情却依然不是很好。并非是因为云开的存在,而是因为一些其他的什么,但云泽说不上来,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又能跟谁去说,便直到很久之后开门走出浴室的时候,云泽的情绪也一直没能恢复。
小狐狸始终蹲在浴室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见到云泽出来,也只是抬头看着他,却哪怕云泽蹲下身来将它抱在怀里,小狐狸也难得没有挣扎。
尽管小家伙有些不太习惯,却也依然安安静静地呆在云泽怀里。
“我出去一趟,吹吹风,很快就回来。”
云泽忽然说了一声,将小狐狸抱到床上之后又看了对面床铺上的何伟一眼,之后便穿好衣裳,独自一人出了门。
北临城南域学院浮岛上,在西北方向设有一座卷云台,却其本质也不过一处悬空台,便除却四根盘龙立柱之外,就再无其他。却其称作卷云台,便是因之居于高天之上,浮于云海,仿若遥不可及,便以作连接之用的白石台阶都是足有九百级,似如直上天外,通以霄汉,或可乘风归去,以知高处寒。
而当云泽来到此间时,卷云台上也是空无一人,只唯独夏末秋初临近清晨的高风已经裹挟了些许寒意,吹拂衣衫时,猎猎有声。
深夜的云海飘渺浩瀚,而在其上的星河则是更为璀璨。
仿若伸手可得。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云泽遥遥看了片刻,抿一抿嘴角,不敢去到边缘栏杆下,便靠着一座盘龙石柱躺了下来,也将头枕在了立柱底座。
却上方忽然传来人声,接诗道: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云泽一愣,闻声抬头便见到对面那座盘龙立柱上正卧有一人,手向星辰,对月长饮。是为: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肤若滑凝脂,领如白蝤蛴,贝齿若瓠犀,美目如翠提。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青莲刺绣长罗裙,裙角曳如雪叠云,冰肌玉骨清无汗,晓风拂来又逢春。
似从画中来,惊为天上人!
“我欲同风十万里,鹏且去。”
佳人一笑,顾盼流兮,拂袖便去,只留香风一抹便罢。
云泽方才回神,却忽然见到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件白玉壶,便是方才那女子拿在手中对月长饮的那件。壶中酒,大抵剩了一半还多,而当云泽拿在手中时,便忍不住眉关紧蹙,重新放下。
他心神不宁是不假,但却不傻。
纵然此间还是北临城南域学院中,可那女子毕竟来历不明,尤其衣着打扮,只稍看一眼便可知其出身是在凡间,最多只不过山上山下的区别罢了,却绝非俗世中人。
这所谓俗世凡间,便是一种区分。于俗世而言,灾变前后,世事变迁,一如千万年沧海桑田,方才知山上山下,方才知人可修仙。却在这一切真正凡间而言,不过寻常便罢,而手机电脑、网络通讯,才是真正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正因此,云泽才能断定先前那惊鸿一瞥的女子是位凡间人。
可真正的凡间人,云泽见过不多,而先前那女子却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声音相貌气质背影都是如此,却其面容又端的陌生,便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古怪。而其更是余留半壶清酒相赠,云泽心下便越发狐疑,大抵是真的见过,有过一面之缘,亦或曾经听她说过什么,否则也便不会觉得声音熟悉。
却云泽正深思时,卷云台下,又来一人。
“真热闹...”
云泽抿了抿嘴角,无奈一叹。
他本是为了图个清静,方才冒着大不韪寻到卷云台上来,只因此间并无任何特殊,唯独用作赏月观星,而学院中的大多学员也早就已经看得腻了,便鲜少再有人来,更依着白日里姜北所言,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在卷云台上见到一次人影。
可今天却有些热闹得着实有些出奇了。
铛!
来人尚未看清,就率先闻得一声火花四溅的重响。
便无需多看,云泽也已经猜到是谁。
顾绯衣,顾老虎。
“是你?”
顾绯衣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一眼便瞧见了躺在一根盘龙立柱下的云泽,青山黛眉当即蹙起,抬眼扫视周遭,便连立柱上方都不曾放过,却连个鬼影都没发现,只得走上前来,在云泽一侧驻足止步,凤眸含煞,逼视过来。
“青雨棠那浪蹄子刚才来过没?”
“...不认识。”
云泽瞥她一眼,没心情跟她继续纠缠,便将手里的半壶清酒递了过去。
“但刚才确实有人在这儿,不过已经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青雨棠。还有,这东西是她留了下来的,你若想要就直接拿走,不想要就随便丢了。”
闻言,顾绯衣黛眉一挑,嘿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却眼神中分明是凶光更甚。
许是身为开阳圣地地位极高的麟女殿下,顾绯衣从未见过有人胆敢如此跟她说话,更未见过有人将她也不放在眼里,心下便已经有了一些怒意,气极反笑。却她低头俯视云泽片刻之后,又忽的冷哼一声,径直伸手将那玉壶夺了过去,在鼻间轻嗅几下,跟着就随手丢出卷云台外,任其落下云海。
云泽不仅视而不见,反而早已闭上双眼,兀自假寐。
“一股子骚、味,除了青雨棠也再没别人。倒是你...”
顾绯衣手中十字重槊忽然就铛的一声砸在云泽腰间一侧的地面上,是擦着云泽衣角边缘而过,险些就要真的刺在他身上。
云泽也跟着睁开眼睛,心烦意乱之下,一股子莫名的戾气便横生而起,让他忍不住眼神不善地盯着正冷眼看来的顾绯衣。
“青雨棠那浪蹄子心高气傲,早就已经立下重誓,定要光复上古妖帝的无上荣光,寻常人就断然不可能被她放在眼里,更何况你个出身俗世的寻常凡人。”
顾绯衣忽然蹲了下来,凤眸阴沉,面有阴云,而一阵格外汹涌的森然杀机也便跟着环绕而起,引来烈风,呼啸有声,转瞬间就充斥了整座卷云台。
“修行天赋一般,可骗人的本事却不小啊。”
嗤!
一声撕裂空气的异响过后,紧跟着便是咔的一声,云泽瞳孔略微放大,却也依然只是瞧见一抹血色包裹漆黑的虚影一晃而过,而到看清时,那柄十字重槊的血红锋刃就已经在他侧脸上带起一道血线,凝出一滴血珠缓缓滑落,而那十字重槊的锋刃尖端,更是已经刺入盘龙立柱的底座中,森然杀机透入,崩出道道裂纹,攀附而上。
顾绯衣忽的逼近过来,一双凤眸中寒光毕现,与云泽相距不过寸许之遥,开口间,更是语气森然:
“你到底有多少是骗了我跟姜北的?那丧心病狂、以饮血解渴以吃人为活的妖族余孽青雨棠!跟你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