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线
宁心院。
云温章将被镇纸压住的青松图缓慢展开,尽管图上因云鸿仁与木灵儿打闹弄得满是墨迹,却也仍是可以依稀辨别,笔触水痕之间有些云温章的影子,只可惜未能得其真意,形似三分,而全无意似。可毕竟云温章也是儒道圣人,一身风骨,便如云泽这般九品武夫,是与凡人也无异,能够做到形似三分,便已是极好。
“云海青松,奇石耸立...”
云温章手掌拂过图上,面带笑意。
也似水波般摇曳,随着云温章手掌拂过,画上那许多污点墨痕便尽都如龙吸水般被摄取出来。一副云海青松图便重新回到原本该有的模样。虽说画上笔触水痕在云温章看来有些不尽人意,却毕竟出自云泽之手,或许是念在云泽修为尚浅,又并非儒家门生,又或许是念在一番情意,便多了几分欣赏,少了几分苛责。只是按照道理来讲,儒家圣人般的云温章本不该如此,却这山上真正喜欢读书的,哪怕只是偏门也好,除却云老爷子之外便只云泽一人了,就连云鸿仁都在桌前坐不住,出不了一时半刻就得叫苦连天。而最为难得的一回,云温章进了院门的时候正见到云鸿仁坐在桌子跟前,手里抱了本书,两眼圆睁,看得极为痴迷,却走进才知道,那书是云鸿仁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人儿打架图。而如今再要回想起来,云温章才记起那次见到云鸿仁看书,恰好就是将他从山下抓回来却还没能去镇守鬼狱的时候。
山下的书,可比山上多得多,也精彩得多。
云温章摇头哂笑一声,不再多想,伸手取来墨笔,在青松图上留白处题字。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笔迹行至此处,云温章眉头一皱,沉默无言,片刻后,将狼毫置于笔架,又随手抹去后面一句。
小狐狸在床上看得清楚,盘起尾巴蹲坐,盯着云温章,不明何意。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云温章长出一口浊气。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他微微摇头,将青松图重新摆好,用一绣荷钱袋子压住而非先前镇纸,随后便起身看向小狐狸。
“很多事,你跟泽儿都并不知晓,便连我也只能勉强窥得一二。若在往常,这两句,我必是要全部写在上面,留于泽儿以作警醒,却三思过后,还得抹去才行。前有人皇治世,平定天下乱,将魔族驱逐于蛮荒死地,不得再现人间,又雷霆出手,镇压鬼族叛逆,杀得那些自命不凡之鬼抱头鼠窜,只得回到阴界幽冥,毕竟受束于酆都城下,总比魄散魂飞要强。可后来之事,便是我等无法揣度的。世人都说他是要寻仙路,要寻前路,寻与天同寿,寻永恒不朽,方才施展手段,窃取了天道一角,以之为本,创造俗世红尘,又将一城凡人,尽数投入其中,斩去记忆,更不予修行之法,任其生灭。天地人间三万年,可俗世红尘却足足过了三百万年。三百万年沧桑,三百万年生灭,许是那位人皇终于明悟了什么,强夺天道造化根本,相助妖族大妖成就妖后果位...是对是错,吾辈不敢妄言,却那之后,人皇妖帝承受天劫不断,日日经受雷罚之苦,迫不得已,只得强行闯入天关,却落了个双双陨灭的下场。俗世红尘破碎,那一城凡人的后代就又重新回到这处人间。只可惜人皇强夺天道造化之根本,损伤了天道底蕴,灵气将要枯竭,后世修行更能,乃甚于连同这天,也要跟着一起塌了。届时,生灵俱灭,人间涂炭,而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只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纵使天翻地覆,也必定留了一线生机。”
小狐狸抖一抖耳朵,重新趴下,继续入定修行。
云温章右手拇指食指相互搓了几下,长叹一声。
“这一线生机究竟藏于何处,又该怎样才能夺来这一线生机,至今未明。或许,得在大道王者之上,真仙果位才行,又或许,是在天关之中。这一处人间已经危在旦夕,而要夺那一线生机,是人人都有希望,却人人都希望渺茫。你与泽儿,亦在其中,可你们也得明白,生机仅此一线,若要争,就得不择手段地去争。或许我并无资格如此说教,儒道君子修一口浩然正气,若真要不择手段,这一口浩然正气散了,便与凡人无异。却话虽如此,可道理终归是那个道理。你体质非凡,此生修行无有桎梏,秩序境界到了,便是一片坦途。泽儿虽是不名一文,但我也始终坚信虎父无犬子,在泽儿身上,我见过温书的影子,便最差最差,不过大器晚成。而无论你与泽儿将会如何,都须得记着,妇人之仁不可有,唯独不择手段,才是真正的活命之法。”
说完,云温章又叹一声,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