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异兽
列车沿着轨道继续行进,就目前而言还说不上畅通无阻,毕竟这辆列车也才刚刚离开北城。
陈子南已经睡着了,像是一只乖巧安静的奶猫,蜷缩在宽大的座位里面,呼吸均匀,披散下来的长发盖住了半边脸,双腿手臂裸露出来的肌肤也白得晃眼。可真正能让云泽在意的,还是她手上又厚又硬的老茧,通过蜷缩的手指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那些老茧磨损严重,茧皮泛黄。虽说她双腿手臂上肌肉不显,却也结实紧绷,显然是个炼体武夫的行家,可具体本事如何,就无从知晓了。
腥甜味变得越来越淡了。
云泽抿一下嘴角,把目光从陈子南的身上收回,缩到另一边靠着车厢墙壁,重新打开手机,开始翻看网上最近发布的北城新闻。
关于修行一事,虽说已被天下人广为接受,可其中神奇却窥之不尽,便自幼就长在那些家族圣地中的修道子弟,也不敢言说自己对修行已知九牛一毛,冰山一角。
所谓修行,修的是道。而大道无穷,凡人不过百年之身,勉强窥得其中一二,方才能够增长寿命,更窥大道之深,以求仙位道果,可同天寿。却纵观这古往今来无数年,人皇妖帝者已是穷极,寿元一会,顶了天了。
成仙者,望断古今,无一能成。
修道难,修仙难,这茫茫无尽的仙路道途,比凡人之躯却意图举步登天之事,还要更为艰难。
自来大道神奇,玄而又玄。
如这网页上许多新闻,琳琅满目,一则言说北城以北有血雾封山八百里,腥气刺鼻,中有怒兽咆哮,显现百丈巨影,舞弄雷霆,大杀四方;又一则言说北城以东,一海上岛屿有黑云倒灌,形似沧海横流,中有八头大蛇身长百丈,是八双血眼腥光乱,啸声惊震离恨天。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却这些个新闻翻看许久,云泽也没能找见自己真正想要的。陈子南身上带有腥甜味,而自打列车启动至今,方才不足一刻,可那腥甜味却已经散了大半。
云泽把手机息屏,皱眉沉思,又看一眼蜷缩在座位上的陈子南,见着女孩儿像是真的已经睡着了,抿一下嘴角,松一口气,便不再多管。
往常用来约束凡人的法律条规也越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反而世事都在向着所谓的江湖规矩靠拢。而如今世道,凡有望者,人人都在修行,便许多此生无望者也都在向着修行一道努力走出哪怕只有一步。是为了自保也好,为了挣钱也罢,练气士也或武夫,总比凡人强得多。
列车平稳行进,偶尔进站停靠,却也无需多久,就又会重新出发。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临近四点的时候,这趟列车才终于顺利过了秦川淮水一线,不曾出现其他变故。而由此至南城,中间尚且隔了一站,是南城以北,秦川淮水以南最大的一处城外村镇,也是云泽将要下车的地方,名唤嵇阳,再之后便要换乘客车往东,得傍晚才能赶到老家山下。
到上山之后,大概连晚饭都没得吃了。
而要说起嵇阳,那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又格外靠近秦川淮水一线,虽说地理位置处于南北两城之间,是两城人族往来的必经之地,却毕竟不在两城之中,又非圣地门下所有,属于荒郊野外,便鱼龙混杂,牛鬼蛇神之流为数众多,杀人喋血之事常有发生,只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了一下别人,就很可能要赔上性命作为代价。
云泽转头看着窗外咂舌默叹一声,耳边听见列车即将靠站,便匆匆起身收拾行李。
小狐狸也跟着趴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要在嵇阳下车?”
陈子南被云泽的动静惊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座位上爬起来,声音软软糯糯,松松垮垮的短袖衬衫领口耷拉下来,露出了大半的香肩和黑色肩带。
十七八的姑娘,春笋则矣,也才稍有规模。
云泽不慎瞧了一眼,没见着什么,却也略有些尴尬紧张,随口应了一声就把视线挪开,搬下最后一件行李丢在座位前面的空地上。
小狐狸从座位上一跃而下,跳上其中一件行李,再跳到云泽肩膀上,用尾巴绕住他的脖颈,趴稳了就继续睡觉。
“走路的时候,”
陈子南睡眼朦胧地动了动嘴巴,像是不太清醒。
“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儿。”
“...行,知道了。”
云泽看她一眼,尽力克制着不会看到那些不该看的地方,又笑了笑,暗自松一口气,答应一声,之后就把一堆行李拉的拉,抗的抗,还得小心不能碰到小狐狸和过道两边的人,直到列车停稳了才终于赶到门口,也好在下车的人数不多,否则说不好就要被迫无奈地再折返一趟。
车门关闭。
云泽还在月台上整理有些散乱的行李,列车也才刚刚开始提速,却身后不远处忽然就传来一阵女人刺耳的尖叫,跟着就响起一阵玻璃碎掉的哗啦声,连月台上也被引起一阵恐慌。
云泽匆忙回头,小狐狸也睁开眼睛,正见到一个瘦如麻杆的男人被人从列车车厢里丢了出来,砸碎了车窗玻璃,噗通一声栽在地上,血溅三尺,汩汩不停,依然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是被人一击封喉,只怕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列车缓慢行驶经过,云泽下意识转头,而那扇碎了玻璃的车窗里面,陈子南刚好伸了个懒腰,白净的脸上犹然挂着几滴猩红,正缓缓滑落。
咕咚一声,云泽略有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脸色也略有些苍白。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不是没见过血,但那都是作为旁观者,而如今见到,也仍是不能完全接受这些。可陈子南却在杀人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然昏昏欲睡,又软又糯,像是随随便便踩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不值得在意,更不值得为此浪费她睡觉的时间。
月台上的恐慌混乱很快就重新平静下来,可尸体却无人理会,任由血流遍地。
人命如草芥。
直到许久之后,才终于有工作人员前来清理尸体,直接拖去了荒郊野外。
似乎大部分人都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只有少部分人依然惴惴不安,而刚才的恐慌混乱也是源自这一类人。他们就如云泽一般,匆匆忙忙带上自己的行李迅速离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继续在这儿多做停留,恨不得身上多长两条腿,跑得越快越好。
临走出车站之前,云泽回头,见到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把那具尸体装进了麻袋,还在滴血,就被其中一人扛着带去了月台之外的荒郊野地。
是埋了?也可能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直接丢了。
云泽抿了下嘴角,选择漠视,转身离开。
嵇阳,这儿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杀人喋血,害命谋财,早已是稀松平常。
登上客车之后,云泽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便在角落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嘴里念念叨叨地祈求平安,手里握着那枚金刚杵的挂件,以期这种来自佛门的宝物可以保佑此行无恙。
许久之后,客车顺利离开嵇阳,而云泽也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