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神

该是入秋了，学院的清晨也带上了些许彻骨的寒意，有小小的霜珠挂在低矮的草丛上，给天地增添了一抹浅白的背景色。

有些黑暗的房间里，刘意七点钟准时苏醒了过来，他从来不需要闹钟一类的东西，他的生物钟极其强大，可以在每天不同的情况下依然精准到分钟地唤醒自己，就好像他的脑海里自身携带着一个钟表。在任何时候，只要他已经熟悉了当地的作息，他就可以在完全不看手机或者钟表的情况下确定每一分钟的流逝。

他并没有直接起床，甚至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开始了他每天必备的早课，下棋，在脑海里下棋。

他对于脑海中那盘棋极为慎重，每天只落一子，每天换一方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用一天的时间来思考变招。他每一步都很长远，但每一步他都能看透自己，所以他脑海里这盘棋已经下了大半个年头，依然没有完结。

和新手的自弈不同，他的棋力已经太高了，所以他基本不会犯错，两方的每一步几乎都无懈可击。

他自认自己的棋力算是达到了所谓“坐照”该有的意境，甚至可以说把这个意境发挥到了极致。坐照者，不劳神思而不意灼然在目，入神饶半先，则不勉而中，不思而得。

以他的标准来看，现在所谓的国手，也不过是能触碰到“具体”的普通人而已，他甚至敢让其一先而分胜负。其实从这点来看，他已经算是“入神”水准了，但他总感觉差了那么一步，体会不到所谓的“神游局内，秒不可知，不战而屈人之棋”。

到底何为围棋的“神”之所在？

他醉心于计算一切，却总也找不到答案。他不认为人工智能便是围棋的终章，至少现在能战败各大国手的AlphaGo Zero还没办法在他的手里占到便宜，他凭借身后的势力找到了内部渠道进行过尝试。

刘意已经很强了，但他还想要更近一步，因为他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对方是近乎不会犯错和多知多能的神祗一般的存在，他的胜率还是太低了，可能还不到半成。

他长久地思考起来，他突然想摒弃掉昨天想好的棋路，他觉得自己或许找错了方向。他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后面的路数不多了，以他的计算力甚至能够做到每一步都采用优势穷举的办法来下棋。他很有些不甘心，在脑海里头一次彻底掀翻了棋盘。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信仰几乎崩溃的时刻，身上的压力太大了，与其说他是不能接受围棋所没有的“入神”，不如说是他对生活中的那盘棋局没有了信心。另一边的执子人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他决定再试试，他在脑海中又开始复盘，只是一瞬间棋子就回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他的记忆力强悍到惊人，从小到大身边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记得住，并且还能不为这海量的记忆所困扰，宛如人肉计算机。

他突然开始随机地撤去任意棋子，又摆上任意棋子，他牢牢地记住了每一步的状况，空间构建能力被尽全力放大，他在寻找自己的极限。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他脑海中的棋盘已经渡过了腥风血雨。

他还在尝试，他在给自己写一本棋谱。

如果未来能够产生计算力足够的计算机，能够用穷举法来下棋，那一天将是所有棋类最后的终结，那一个计算力达不到这种程度但是自身棋力极高的人有没有办法匹敌穷举的计算机，打成平手？

方法是有的，那就是只会能赢的棋。那什么棋能赢，什么棋又不能赢？从第一步开始，算到最后一步，那叫做穷举；从第一步开始，看到最后一步，才是看尽了能赢的棋。跳过过程，生成结果，这在计算机的世界中是无法想象的，但在唯心的世界里，它却是有可能实现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