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消失
小娟紧张地盯着我，她的眼神似乎在问：“你现在要怎么办？”
“问下丁医生，是不是麻药的药效还没退。”我对她说。
小娟向丁医生转述了我的话。
“我就给了维持120秒的剂量，现在都快过去四分钟了，要退早退了。”丁医生说。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来？”小娟追问。
此时，心电仪显示，我的心跳已近乎消失。丁医生看了眼心电仪，又看了眼我毫无生气的身体，吞吞吐吐地说：“可能夏先生的身体，真得扛不住这样的实验。”
罗中青紧盯着我，一言不发，他眼睛通红，好像在懊悔一件他早就预料到，却无法阻止的悲剧。他的样子，让我有些心酸。
“医生们，请你们努力救救夏风吧。”小娟央求道。
“别担心小娟，他们是长三角最有经验的急救团队，夏风不会有事的。”罗中青努力表现得镇定，但他没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
我明白，他主要是在安慰小娟。我大脑丧失氧供已经接近4分钟了，我很可能会死去。我猛然想起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好多东西我都还没教给他们。我还没告诉他们应该做怎样一个人，要拥有怎样的品德，要树立怎样的志向。夏新马上要上小学了，很多人以为学习需要很高智商，要么得非常勤奋，我不希望他走入这样的误区，我得告诉他怎样学习最高效又最轻松。等他上中学的时候，我还得教他与女孩子交往的方法，让他掌握俘获女孩芳心的法门。当他成年，即将步入社会的时候，我还得给他的事业人生进行一番参谋。我有很多人生体验待教授他。还有梅思，等她学完舞蹈，我会安排她去学习古诗文。我得填补学校在礼仪和气质教育上的空白，使她成为一个优雅而气质卓然的女孩。然而，现在这一切计划，都戛然而止，无法实施了。我恍然明白，他们是我的血肉，是我在危急关头自然而然想起的人。自己并不能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轻易就放开他们。
犹然记得夏新出生那天的状况，当时是凌晨五点，秀颀扯着我的手臂，气息微弱地说道：“老公，我肚子痛。”我睁开眼睛，发现她表情痛苦，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身体扭作一团。我马上想到，她要生了。我把她抱上车子，送到了医院，一路上她呻吟不断。值班医生进行短暂的检查之后，就把她送进了产房。我被挡在了产房门外，隔着那一小扇门，我时而站立，时而坐下，时而静止不动，时而左右徘徊，奔腾的情绪难以平复。听到婴儿哭声的时候，地球重力都消失了，我激动得要飞起，两排牙齿直打颤。人生就是这么的离奇，在之前的十几年里，我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小娟复活的事上，甚至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一个孩子。然而，恍惚间，我竟有了一个三口之家。看着病床上脸色憔悴，却充满笑意的女人，我打心里想，下半辈子就好好照顾这娘儿俩吧。
思思是在次年降生的，秀颀为此也受了很多痛苦。她委婉地跟我说：“让这孩子随我姓吧。”我对此不仅不介意，甚至有些高兴，夫妻平等，我和秀颀做到了这点。夏新出生后，我请了个保姆帮忙照顾孩子，料理家务。而梅思的出生，则使家务变得更为繁重，也是在那时，我买了家政机器人爱迪生。我和秀颀的家庭比之前热闹了好多，襁褓里的孩子，忠诚的机器人，以及保姆大妈，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这是个大家庭。我不懂老天为什么这样眷顾我，让我饱享人伦的快乐，对此，我只能怀着深切的感激。
我突然想到，要是我现在就离开了，我的孩子将蒙受失去父亲的痛苦。秀颀也不得不以一己之力一边抚养孩子，一边经营百业公司。这个世界还有重大的责任需要我去活着承担，我无法轻易抛开这一切。
种种回忆和思绪涌入我的脑海，这个童话般的世界枯萎了。花海里的花朵悉数凋零，林子里的树木也迅速枯萎。脚下的河流也干涸了，只剩下皲裂的河床。一颗灰烬落在了我的鼻尖，我举目查看，灰烬就和雨水一般从空中纷纷落下。天空和火炉一般昏黄，它正在燃烧。
“夏风！”小娟急切地叫唤我，她的眼里写满了悲伤。
我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瞳孔上映着我的样子。这里还有个爱我的人呢，我蓦然想到，要是我活不了了，担心孩子跟秀颀又有什么用。何不放宽心，在这个世界陪伴小娟？
“娟儿，这是命。”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命里注定我们20年前要分开，也注定我们现在要在一起。”
她狐疑地打量着荒芜的世界，凄凉地说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得，这个世界就是你内心的反映，你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凄凉，它才会成荒芜这样。”
“不管我心里有怎样的忧虑，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泪水在我的眼眸里闪动着，“现在唯一有意义的事，就是我们在一起。”
小娟的眼帘低垂下去。
我惊问：“你不愿意吗？我懂，过去这么久，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发生变化。”
“不。”小娟语气伤感，“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但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你想，为什么世上已经过了二十几年，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初。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去了哪？”
“娟儿，你为什么问这些？”我疑惑地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眸子。
这时候，在我和她之间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仿佛一只凌空漂浮的蜱虫。我不知道这个黑点来自我的脑海还是来自她的脑海。我能感受到身边的气流变强了，空气正往那个黑点流去，小娟的头发拂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