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证伪
脑计划北山研究中心门外的草坪上,摆着个硕大的大脑石雕,大脑皮层的表面,用不同颜色分成了好几块区域。我开车从门前的马路驶过,左半球正对着我,从额叶到枕部的各个沟回,都被涂上了红蓝黄绿不同颜色,分别表示语言,感觉,视觉,听觉等功能区域。
我把车开往脑计划研究中心附近的一家餐馆,我在这里预约了一间包厢。包间很小,但气氛安静,尤适合客人进行私密的聊天。我没等多久,服务员就推开包间的门,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他热切地握了握手。
“夏风兄,好久不见哪。”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是啊,自去年学术交流会至今,有近一年没见了。陈主任,快坐吧。”我招呼他坐下。
来者是脑计划北山研究中心的主任陈就,他跟随黄兴教授攻读了硕士与博士学位,是他膝下最有成就的弟子。黄兴教授去世后,他就成了国内研究的核心人物。我今天约他见面,就是想知道所表达的记忆大厦是否需要一种机制启动,如果是,这种机制具体又是什么?我希望他能为我解答这些问题。这样我就有机会说服林有文,让他再宽限我一些时间。如果她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有清晰的理智,正常的思维,甚至栩栩如生的记忆,林有文还能坚持让我除去她吗?若他再不答应,那我就干脆辞职,一旦我和北山没有瓜葛,他就失去了过问的理由,难道到时他还会为了维护法律而举报已经和他没有利害关系的师兄弟吗?再不济,我也做好了出国的准备,要是上述两种办法都行不通,那就冒险带她出国,在海外继续我梦想的生活。
“恩,差不多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那次学术交流还历历在目呢。”陈就感叹道。
服务员端来了酒菜,其中酒坛子是仿古的灰色瓷制酒坛,坛身上用草体印着“杜康酒”三字,这是风靡河南的一款白酒。我给陈就满上酒,他忙推却:“烧酒太烈,喝不了,喝不了。”
“我挑的是低度酒,它的酒精量跟清酒差不多,不会醉的。”我说。
陈就试抿了一口:“确实,温和似清酒,香醇胜茅台啊。”
我们彼此附和着发出笑声。
“陈就兄,感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赴约,我先敬你一杯。”喝完之后,我接着说,“今天要向你请教关于一些问题,还望不吝赐教。”
“夏风,我们之间犯不着这么客气。不过你找我谈这事,我确实有些惊讶。我还在北山大学跟随黄教授读研的时候,你就经常到我们实验室找黄老师请教问题。想不到你到现在还对有这么大的兴趣。你不是做基因编程的吗?我可和你这个“造物主”可在大不相同的领域啊。”
“我的部分项目涉及到了,所以不得不找你这位掌门人帮忙来了。”我说。
“这我就不理解了,我记得那时候黄老师也很待见你,我们课题组的每一次组会,他都让我通知你来参加。我当时就纳闷了,既然你对黄教授的课题这么有兴趣,你为什么不直接选择他做导师呢?”
“因为我的本专业是生物工程,偏向工科,我个人所擅长的领域也在生物信息和机械设计,对于分子生物学领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我对这方便又确有兴趣,只好找你们讨教了。”
“难得,难得。你如今在业内已经大有名气,还能向我讨教问题,真是深感荣幸。”陈就恭维道。
“陈就兄哪,黄教授当年提出的‘记忆核酸假说’,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已经证明出来了?”
“我多年来一直都在研究这个,想要证实老师的这个假说。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不仅没有找到支持这个说法的新证据,反而发现这个并没有储存记忆的功能。”陈就淡淡地说。
“难道和记忆的形成没有关系吗?”我惊讶地问道。
“不,关系是有的。”
我稍微松了口气:“怎么说?”
陈就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掌上电脑,打开了一个文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脑的三维图像,这明显不是人脑,因为它的形状较为狭长。大脑从皮质到脑干都是空薄透明的,只有浅薄的轮廓。大脑内部的空间里,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大脑中间下部,荧光最为密集,呈一条弯曲的长带状。
“这个是我们拍到的在猫的大脑里的分布。”陈就把电脑递给我看。
我仔细观摩了一番,问道:“这些绿色的光点都是吗?的结构和原子成分都大同小异,你们没标记上其它吗?”
“没有没有,我们研究所的一位同事,发明了一种标记方法,其标记物只会特异性地与结合,而不会标记到其它。你看看,这荧光最密集的地方是哪里?”
“这是边缘区,海马。”我说。
“对。海马是与记忆关系最为密切的大脑结构,在海马区分布最多,说明它与记忆的形成确实是有关系的。”
“既然有关系,那为什么你说黄兴教授的假说不正确呢?”我疑惑地问。
“黄老师认为,是后天记忆对机体的反馈物,它能够逆蛋白质表达将代表记忆的神经环路转化为核酸,进而逆转录整合进基因组,遗传给后代。这确实是个很完美的猜想。我们知道,我们的行为并非全是后天习得的。动物,乃至于植物天生就有许多本能。黄教授的这一猜想,就解释了动植物的本能从何而来?乃是它们的祖先在生存竞争中留存的记忆固化到基因组中流传下来。从而也解释了为什么婴幼儿存在着对原始意象的恐惧心理,甚至能梦到远古的情景。此外,它还为生物发生律提供了分子生物学的证据。也就意说,生物胚胎发育时,之所以会重演祖先的进化过程,乃是因为这些进化史中的记忆留存在了物种基因组。黄老师,也确实为它的这一假说找到了惊人的证据。他发现在猫的大脑中,确实存在着氨基酸到这一逆表达通路,这个你应该了解了吧。”
“对,这个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他发现在神经突触的位置,有时会连接到蛋白质分子的氨基酸残基上,并招来游离的核苷酸,并使其聚合成链,也就是。”
“是这样的,这个发现当时轰动了整个科学界,这是半个多世纪以来遗传学的最大发现了。黄教授本来极其有望凭借这一发现获得诺贝尔奖,可惜的是,诺贝尔奖往往需要在新发现问世多年之后,看到其明显贡献才会给发现人颁奖。而黄教授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匆匆离世了,诺贝尔奖又不颁给死人。不过,国家脑计划倒是给这一项目拨发了重金,以助进一步研究。黄老师之后,我成为这一课题组的负责人,从接手至今一直都不敢懈怠。”
“这个我懂,毕竟重任在肩。”我举杯敬向陈就,他举杯回迎,“所以,你取得了什么发现,才会得到上述的结论。”
“我从猫的大脑中提取了不少,并对它们进行测序。我们测了几百组序列,再与猫基因组中的进行比对,发现这些序列基因组中都有。进一步研究发现,大部分的生成来自的转录,只有少数来自神经环路的反馈。”
“这就能说明不储存记忆了吗?或许真正具有遗传效应的正是那些反馈来的部分呢?”我反问他。
“但是与我们庞大的记忆库相比,这些反馈来的量实在少的可怜哪。”陈就笑了笑。
“陈就兄,或许是因为生存所必需的记忆并不多?与生存关系不密切的记忆都被选择性的排除到机制之外了呢。”我试探着每一种可能,尽力维护自己曾经无比相信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