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七章 决胜千里之外(四)
要说那玩意儿不是盐吧……穷人太多,熬硝法推广开之后,很多人连茅厕的硝碱都充分利用,熬出来硝卖钱、剩下的盐底子自己吃。从税收的角度看,这绝对是私盐。
那一套盐引政策,使得中间商赚的差价太多,官盐太贵。
大顺的百姓,很多底层的生活水平,其实是赶不上北美的奴隶的。这硝底子盐,虽然苦涩,但胜在便宜。
而且官府又没法抓,因为正规的产盐区是不能熬硝的、熬硝的地方必然是盐区那些人管不到的。
大量的小贩就挑着这些硝石底子熬出来的苦盐,到处卖。
底层市场基本被这种硝石底子的苦盐占据,而且因为熬这种盐的和买这种盐的,都是朝廷的统治薄弱地区:一个是连正规盐场都算不上的贫瘠盐碱地、一个是广大农村。
难道朝廷组织一支巡查队,挨个村去抓挑个扁担挂俩粪筐走街串巷卖苦盐的?要有这基层控制力,也不至于混到修个淮河还得跑荷兰去借钱去。
是以长芦盐场在大顺军改之后,每年的官盐销售量都是下降的。
是什么支撑着长芦的盐场看上去很繁荣呢?
漕运走私。
一旦废河被废,几乎是瞬间献出了原形。
很多理论上在长芦盐区销售的官盐,实际上也都沿着运河走私到别处了。
因为这边的官盐价格比淮南盐低。
长芦晒盐法居多,淮南是煮盐法,一个靠太阳一个靠烧火,而烧柴也是成本的,且成本极高,柴禾不是不花钱的。
朝廷的反应向来都是迟钝的。
问个朝廷官员,说军改和长芦盐有什么关系,他们肯定不知道。
而且长芦官盐大量走私,使得名义上的盐税并没有降的太厉害。
朝廷知道漕运肯定是携带私盐的。
但是,具体携带了多少,心里是没数的。
这种特殊性之下,也就可想而知,这些晒盐的民众,会对废弃运河有多大的恨意了。
虽然说,朝廷似乎可以无辜地说,造成煮盐百姓贫困的,是无良盐商,压价放贷。
但问题在于,这些盐商又是谁导致的呢?
前一阵子朝廷又到处抓无为教的人,晒盐的百姓可能不知道运河政策导致的影响,但他们的直观感受是什么呢?
是之前来这里收盐、给他们活路的人,被朝廷抓了。
至于他们是教徒?是私盐贩子?是帮派成员?
对那些百姓来说,都与他们无关。
和他们有关的就是这些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然后他们被残暴的朝廷都抓走了、处决了。
虽然刘钰对盐政改革的方向,是化枭为私。
但这些携带私盐的帮派,不是他划定的圈里的“枭”,因为他们也是二道贩子,并不负责销售。
而刘钰盐改可以转正的“枭”,不是二道贩子,而是有市场、有销路的那群人。
这就好比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果只是个二道贩子,只怕现在坟头草都三尺了。然而其既自带市场和销路,以及走私途径,那就瞬间复活,成了最完美的合作伙伴。
这些运河走私的私盐贩子,是没有被化枭转正的资格的,属于无价值的走私贩子。
对官方来说,无价值。
可对长芦盐区的百姓,却是衣食父母般的存在。
看起来,似乎民意汹汹了。
然而,很快,朝廷这边的一想政策,又让之前痛骂朝廷残暴、皇帝昏君的百姓,齐声念起了朝廷的好……
朝廷在长芦盐区各地,设置了盐仓,开始收购各个煮盐百姓家里囤积的盐。
名义是:陛下仁德,念苍生之苦,晓小民之困。故而过去各盐场多晒之私盐,既往不咎。明年再行严查,今年为小民之生计,特无限量收购各家之盐,持续一月,各家周知。
而且,给的直接是白银,而不是盐商搞得铜钱。铜钱转白银、白银再转铜钱,这又是盐商的一层盘剥。
民众是非常实在的,眼看着朝廷出台了收盐政策,缓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一个个顿时就从之前的痛斥朝廷奸臣当道、任用奸佞兴国公废弃运河断百姓活路;变为了一个个感叹皇恩浩荡、皇帝圣明,尧舜之遗风、文武之德沛。
又生怕私盐太多,朝廷吃不下,这边消息一出,顿时男女老少其上阵,恨不能瞬间就把自己家堆积的盐都运到指定的榷场换银子,生怕去晚了朝廷不收了。
换完银子,赶忙去买朝廷的“平价米”。
朝廷从松江府那边调集了一些稻米,平价销售:为防一时银多,恐有奸商趁机速涨粮价。
相对奸商肯定是平价,实则这些暹罗大米还有四五成的利润,倒了个圈,又收回了大量的银子。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仓储囤积的盐,就已经让朝廷震惊了。
这是个简单的推断:
如果平时盐卖不出去,这些人不可能闲着搞这么多盐,显然这就是平年的产量,只是因为今年漕运走私被废,导致出现了积压。
而又可知,盐都被吃了。
所以可证,现在收这么多的囤积盐,就意味着朝廷每年丢了这么多囤积盐的盐税。
原本只动淮南淮北的盐改,恐怕也要波及到别处了。
然而京畿地区的盐商、盐官,在这种关乎利益的时候,迸发出了极快的反应。
他们立刻抓住一点猛攻,咬死了长芦官盐销售不畅的缘故,和盐引制度毫无关系,完全是因为军改之后熬硝的副产品导致的。要解决长芦官盐不畅,最好的办法,是让管盐的,一并管硝,硝行盐制,官方给引,提供铁锅和初始资本,严格登记硝民,指定硝商,统一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