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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怅望情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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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与阿姮,如明月对星辰,是一世毫无保留地全部真情真爱;而李渊对阿姮,则如潮汐对沙滩,他有情却更有自私自利与隔阂防备。

为欢憔悴尽,那得好颜容……

公元六百二十二年,大唐武德五年,冬至,大唐帝都长安,江国公府。

这冬至的漫天飞雪如扯不断的鹅毛棉絮般纷纷洒洒地连在长安城里飘扬了几天几夜不止,把千年帝都长安的街巷坊市都披上了无边纯白的茫茫素锦。

在这漫天大雪的静穆安宁中,仿佛多少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都被掩埋在这茫茫纯白中不见踪影,只剩满长安城“唐”字国号飘扬的冷静安宁此刻。在此焕然一新的大唐长安城的漫天长安大雪中,如此煊赫繁盛一时的大隋王朝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痕迹一样,所见之处尽是大唐气象。

此时,大隋也不过刚刚才亡了四年、大唐也不过刚刚建立四年而已,可这大隋王朝这曾经三十八年间的从辉煌鼎盛到颓然隳灭的传奇命运却如短暂的流星划过天际一般,虽一时璀璨却转瞬即逝,却只空余遗恨千古的扼腕兴衰令人悼叹千年。大隋已亡,是非功过只能任凭唐人打扮;千秋功罪,只能任由后人评说。

这冬至日的漫天大雪,似乎把李渊为忠心拥护其李唐王朝的陈叔达专门新建的江国公府都少了几分新开府邸的喜庆欢闹、多了几分亡国余恨的肃穆平静。武德五年,唐帝李渊进封素来忠心拥戴他们李唐王朝的前陈义阳王、前隋大臣陈叔达为江国公,更因深爱知己阿姮的一重缘故对阿姮的十七哥陈叔达的恩遇礼重不同寻常。

在这冬至日的漫天飞雪中,刚好阿姮来拜访自己久违不见的十七哥陈叔达,兄妹二人也难得地静静坐在江国公府的南心堂内拥炉赏雪。

“十七哥,这长安的雪就是漫如鹅毛纷纷,不似我们建康的雪花温柔绵静。”阿姮与十七哥陈叔达此时并肩坐在江国公府的南心堂内,共同静赏着这门外漫天雪花洋洋洒洒,语调平缓,难辨喜哀,却到底透着与哥哥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动。虽然因世事纷扰,阿姮曾经身为隋朝皇妃、陈叔达却拥护李唐皇室,二人虽为亲兄妹却身份无奈对立、分隔多年未见,但到底是自幼相伴长大的亲兄妹,也不觉生分。虽此时二人都已年过半百、儿孙绕膝,更历经大陈灭亡、大隋灭亡、大唐建立这从南北朝乱世一统于隋朝再到隋朝盛极而衰的一系列国破家亡和乱世动荡,见面时不再似年少时那般纯真轻快地笑闹拌嘴,但到底,在二人心底,彼此始终都是最亲的亲兄妹。那份血浓于水,那份人性最深处的兄妹亲情,任乱世云烟、江山浩劫、世事变迁都无法撼动改变分毫。

陈叔达听到小妹阿姮之言,内心既是震颤于与小妹阿姮乱世动荡后终于久别重逢的感动,也是同样感慨这陈隋皆亡间经历的的多少时势变迁、纷纷乱世,于是望着这鹅毛大雪淡淡轻叹∶“是啊,我们年少在东南建康成长时,如何有这西北长安的冬日酷寒啊。”言及往日回忆,陈叔达略起褶皱的眼角不自觉沁出回忆泪光。

阿姮闻言亦是陷入无边回忆,昔年他们大陈未被隋朝灭亡之时他们兄妹在大陈皇宫里多少鲜活欢快的年少回忆如温泉一般慢慢涌入心田,昔年少年回忆的韶华美好冲出了阿姮眼中同样抹不去的泪痕。陷入昔年年少时陈朝往事回忆里,阿姮不自觉地侧首望着身旁仅剩的亲哥哥十七哥陈叔达,正巧,陈叔达也眼含泪光地转向阿姮。一时,在这长安的漫天大大雪中,陈叔达、阿姮兄妹二人含泪互望,眼泛晶莹的感怀感动中,不言不语间彼此已尽数懂得多年分割的世事沧桑、物是人非。纵使命运艰难、时运多舛,但到底是他们兄妹直接的血缘情谊永远不变,哪怕多年不见、人世纷乱,依然不需要可以维持联系自是一生真情。在如此真挚亲情面前,多少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望着十七哥陈叔达熟悉的英朗眉目,阿姮突然想到昔年十七哥陈叔达在他们大陈淮水之畔的江南第一青楼秦淮楼里求娶花魁洛仪不得的年少痴情往事,含泪含笑地问陈叔达道∶“十七哥,你还记得,四十一年前的八月十六日明月夜,在秦淮楼里你求娶你的心上爱人青楼花魁洛仪而不得吗?”

忽然听到阿姮提起自己多年前和洛仪的年少爱情,陈叔达全身一颤,内心更是仿佛天崩地裂一般地动山摇,终于是再含不住眼中的热泪,任泪水滴落,方转头似无边痛心又无比淡漠地望向南心堂外的漫天飞雪,眼神凄清仿佛融入这一天一地的漫漫素白∶“怎么会不记得……虽然最终还是未能和洛仪在一起,她永远是我心头抹不去的朱砂痣和白月光,她永远是我青春记忆里最鲜妍美好的爱情记忆,她永远是我少年岁月里一想起来就温暖动心的纯美初恋,她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最深处、于我而言是比秦淮明月还光辉不灭的永世璀璨星光。固然这么多年我和玉卿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生儿育女、互相扶持,她是我尊重敬爱的妻子。但到底,和她之间,总少了我和洛仪之间的激情浪漫,到底不是初恋初心所付之人了……”

阿姮听闻十七哥陈叔达如此长情痴意,心内亦是感慨万千,同样转头望着那莹白雪花道∶“是啊,年少的我们都曾以为,只要相爱就能到永远。可是啊,故事的后来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结尾。当时洛仪拒绝你之后,我还特意去追问了她,我当时并不明白她和我说的‘难为宿命’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她和我说的那相爱的人有时注定无法打破命运世俗阻隔而在一起相守的道理。当时年少无知、年轻气盛,我还觉得她有些懦弱、怒其不争。可而今,当我和广郎经历了一世悲欢离合、命运纠葛后,才终于明白了当年秦淮楼上洛仪姑娘所说的命运予情爱的阴差阳错与无奈。现在回想起我和广郎的一生,还真也应验了智顗师父当年在天台山上见到我和广郎第一眼时判定的概括我和广郎此生缘分命运的十六字偈语啊——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

“‘情极缘却,难为宿命;因果轮回,幻灭如空’?”陈叔达与阿姮同样沉浸于往事感慨悲伤,听到这智者大师的十六字偈语,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心智大开,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这十六字智者大师送给阿姮杨广二人的命运偈语,心内亦是波涛汹涌,“这十六字,确实是贴合阿姮你和杨广的一生命运纠缠,可如何又不能应在我和洛仪身上呢……我和洛仪,何尝不是情到深处却缘分退却,却终究拗不过我的天家王爷身份和她青楼女子的悲惨命运,只能一处相思、两处系命;这命运轮转之下,到最后陈隋两朝兴亡,到底万事化为往事烟尘,任我们如何珍重爱惜的彼此深情都散入风中再不见踪影。三十三年前我们大陈亡国之时,我担心她身为名伎的飘零命运,特意派人去寻过她的踪迹,却不料当时她已不知所踪。咱们大陈灭亡后我在隋朝的这些年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她的步伐,但到底四海茫茫、天下广大,我和洛仪竟然再无缘相见了。现如今,咱们大陈时期的淮水在你向李渊的建议之下已改名秦淮河。这秦淮河桨声灯影里依旧辉煌十里,可我们大陈早已覆灭,当年辉煌风流的秦淮楼也早已朱楼轰塌、化为尘泥。当年八月十六明月夜里一起坐在秦淮楼上的洛仪早已不知下落,十六哥也早已不在了,就连杨广和他的大隋江山也不在了,而今唯剩下你我兄妹二人满鬓华发……但到底,无论她洛仪是青楼女子还是士族千金,我爱重的,从来都是这个最懂我爱我的女子本人而已。此生曾有爱人洛仪,我陈叔达此世不悔情独钟!”最后几个“不悔情独钟”,陈叔达仿佛用齿龈咬出,字字皆是情比金坚。

陈叔达心情跌宕地萧萧语落,阿姮深深沉浸在昔年往事里无法自拔,更听到“杨广”二字陷入无边的甜蜜而苦涩的一生回忆,一时之间无语凝噎,只觉得此时身上的琼露凝香竟有些甜蜜中透着苦涩,只是双眼晶莹复杂、百感交集地望着南心堂外飘得更大的鹅毛大雪,更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与杨广的一世爱情信物琼华珮。

此时陈叔达不言,阿姮亦不语,兄妹二人就各自陷在昔年往事回忆里翻滚喜哀。良久,兄妹二人才又互相对视一眼,虽各自眼底不再泛有泪光,却是互相安慰体贴的深深双眸里都融尽了今生阅历和彼此懂得。虽千帆过尽已波澜不兴,但兄妹二人眼底内心的赤子纯真却从来不变。此刻,阿姮陈叔达二人不需言语,一个眼神便是兄妹二人之间所有的明白与懂得。

阿姮又静望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会,方转首对十七哥陈叔达道∶“十七哥,其实今日来,我有一事相求。”

“姮丫头,你还是什么事都得靠你十七哥吧?”听到阿姮此语,年逾半百、世故多年、而今已经贵为大唐侍中、江国公的陈叔达难得故意露出了一点玩笑,仿佛阿姮陈叔达兄妹二人年少时在大陈皇室里那欢喜冤家的相处日常。

阿姮听到了小时候十七哥对自己常说的这句话,忍不住“噗嗤”笑一声出来,却是眼角的泪水也止不住一起流下。以前小时候,陈叔达总是活泼好动爱和阿姮开玩笑,每每阿姮有事找陈叔达帮忙,陈叔达都要故意说这句玩笑话开气阿姮,而每每此时,当时年幼天真的阿姮总会很生气地一叉腰对着陈叔达做鬼脸回怼他∶“我的哥哥多了去了谁稀罕你啊!”

阿姮本来也想用他们年少时常说的这句话回过去,但话刚到嘴边,却温软伤情地化成了眼角泪千行,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抽泣,“十七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哥哥了……”

陈叔达也想到了年少时阿姮每每回怼自己的那句“我的哥哥多了去了谁稀罕你啊”,可此时物是人非事事休,他们大陈皇室消亡殆尽,兄弟姐妹等亡国故人皆或阴阳永隔、或飘零失散,他们彼此兄妹再也开不出这样的玩笑了。

想到此处伤心,陈叔达缓缓起身,走到阿姮身边把阿姮轻柔地搂入怀里,就像小时候阿姮受委屈时陈叔达每次的动作一样,“是啊阿姮,想当年咱们父皇有三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咱们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可而今,大陈覆灭,国破家亡,偌大的大陈皇室只剩下你我兄妹相依了。现在你只有我一个哥哥了,我也只有你一个妹妹了。”语及伤心,陈叔达顿了一顿,把阿姮抱得紧了些,才缓了缓继续,“我知道,你今日来找我之事,是为了托付你和杨广的一双子女杲儿和琼儿吧?”

一波回忆杀,煞尽一生泪。

乱世纷争之中,人人都想保全自己的幸福,最不愿意地就是被时局动荡所影响左右自己的正常生活。可是命运造化弄人,古往今来,多少时局变迁影响了千千万万无论达官显贵还是普通人的命运,到底无奈长叹、长歌当哭!

阿姮紧紧地抱着十七哥陈叔达,尽兴地发泄大哭了好一会方才稍稍缓和。自从江都兵变杨广永远地离开阿姮再不能陪伴保护她之后,阿姮的所有悲伤、痛苦、纠结、无助、委屈、无奈、悔恨、绝望都无处倾诉。而此时唯有她的亲哥哥陈叔达能最懂最关心她的脆弱苦痛了。阿姮这么多年的压抑痛苦所酝酿出的眼泪把陈叔达胸前的北极狐裘都染湿了一大片。

阿姮纵情大哭了许久发泄尽杨广离开后这四年所有的悲痛无助,方才稍稍恢复镇定。擦拭完眼泪之后,阿姮抬头望着十七哥陈叔达欣慰感动道∶“是,十七哥,你懂我。现在,我只信得过你一人了。广郎离去后我曾经一度伤心绝望想跟着他一起去了,但是杲儿和琼儿的存在才让我重拾生的希望,才支撑我为了守护我和广郎的孩子而继续坚强地活下去。我一世飘零浮沉到如今,一己之身已无牵挂,可唯有杲儿和琼儿让我放心不下,不能让我任性地追随广郎离开。琼儿已经嫁给世民,有世民爱护她一世我很放心。但一来世民确实胜过建成是最合适的天子人选,二来以琼儿前隋华阳公主的特殊身份也唯有为天家皇妃才能保她一世平安,所以求十七哥你日后务必要辅佐我的义子、女婿李世民登基为帝,这是小妹我第一求。这第二求,便是请求你把杲儿收为养子,护他一世平安。在江都兵变中我悄悄用计把真正的杲儿替换救了出来,可而今大隋已亡、大唐已立,若杲儿真实身份暴露只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我已和李渊做了利益交换,我已招降岭南冯氏归降大唐以换杲儿平安不死,但他再不能以昔日大隋赵王杨杲的身份而存在了。故而,求十七哥你把杲儿收入我们颍川陈氏的族谱,让他化名陈杲、将他收容为养子,护他平安一世。”一番语罢,阿姮郑重地跪地对陈叔达三拜,虽然陈叔达执意不肯,阿姮还是坚持拜完这三拜郑重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现在最有真心、最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十七哥陈叔达。

待阿姮拜完后,陈叔达马上扶阿姮起来,对阿姮庄严认真地道∶“阿姮,你我兄妹至亲,无需客气。我明白,我懂得。你放心。我会助我的外甥女婿李世民登基为帝、尽我所能护好琼儿;我也会将我外甥杲儿收为养子,将他入我颍川陈氏族谱化名为陈杲,对他视如己出、尽我所能保他一世平安!”

听到十七哥陈叔达如此郑重答应了,阿姮眼沁泪光,终于欣慰感动地朝十七哥陈叔达深深感动一笑,“多谢十七哥!我和广郎今生情缘而今唯余这杲儿琼儿一双儿女,他们便是我和广郎最大的牵念了。只不过我现在一时之力护不得他们周全,我和广郎夫妻二人就全把我们的一双儿女托付给你照料保护了!”

“好,你们放心!”陈叔达望着阿姮和她身上的琼华珮庄严许诺,字字千金,深情温暖。

看到十七哥陈叔达如此,阿姮的心才终于安稳落定。

兄妹二人又继续坐下静赏了一会漫天飞雪,陈叔达转头对阿姮道∶“阿姮,不过,你的眼光确实不错。我这外甥女婿李世民啊,身上可处处是他表叔、岳丈杨广的影子,论才华性情简直和杨广为临水倒影啊。只要他不再重蹈杨广好大喜功、滥用民力的覆辙,懂得爱惜和平和珍视百姓,以他酷似杨广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将来必然会是兴盛大唐的盛世天子,必将延续大业之治不幸夭折的盛世辉煌啊!”

阿姮、陈叔达他们兄妹二人都是曾经的大陈皇室,于政治争权与皇室纷争自有亡国贵族特有的敏感智慧。

闻言,阿姮淡淡一笑,心底百味杂陈、眼底云涛翻涌,不知是几分欣慰,几分忧伤,“十七哥,愿如你所言……”

片刻,阿姮定了定心神,方转身对陈叔达不舍而凝重地道∶“十七哥,此番把杲儿和琼儿安然托付给你之后,我打算过段时间向李渊陈明,让他放我回扬州故地终老。日后,我和杲儿、琼儿还有十七哥你的相见时间不一定很多,若有事,你们只管去咱们大陈皇室在扬州的行宫故地琼华苑找我即可。”

闻言,陈叔达深深地望着小妹阿姮,虽然心内百般不舍,但他一路看着阿姮杨广相恋相爱,很明白杨广对于阿姮重于生命的感情,理解阿姮想在储存有和杨广一世回忆的江都扬州守着和杨广的一世回忆相守余生。于是,纵然陈叔达万千不舍,但到底明白留不住小妹阿姮。因而,陈叔达只得对小妹阿姮不舍长叹一声道∶“好……我知道李渊和唐宫终究是留不住你的……杲儿琼儿托付给我你只管放心就是。阿姮,你自己,务必……珍重!”

“好!”阿姮暖暖地望着十七哥陈叔达微微暖笑,无比感激,无边感动。他们兄妹一世,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修饰解释了。在阿姮和陈叔达经历一世沧桑洗礼的兄妹真情中,言语表达已是不需要的低级流露了。

此刻,江国公府的南心堂外,长安的鹅毛大雪,依旧静静地漫天纷飞,在北风烈烈里,似乎把天地都晕染得仿佛宁静无尘。

凄凄白雪终似恨,虽云长安难弯眉。

北风吹余恨,长安散烟尘。广姮结同心,怅望情不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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