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毫无预兆的重逢!
这声音……她听了十几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此次晟国带兵之人不是新晋骠骑将军袁向么?为何她父王黎奉先也会在此?!此刻她已然入阵,阵破一半,退则亡,进则难免与父王兵戎相见!
苏漓目光紧盯着石林外一座山丘上带兵冲过来的黎奉先,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却清楚的知道,父王此刻心里,已然怒极。
不!她必须尽快离开!
“顺西北,破坎、艮、震、巽四位。要快!”清冷的声音带出厉色,令众人心头一震。最后一步了!也是最难的一步,成败与否皆在于此!
耳边响起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巨石破,阵门开,九个高手同时跃出阵外,阳骁长啸声起,汴军众将士喊杀震天,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站在远处的黎奉先怒声叫道:“给我守住!不许放走一个!”
忽尔都恼怒道:“晟国皇帝真是狡猾!表面派出个没有打仗经验的袁向为帅,背地里却有身经百战的摄政王黎奉先坐镇!袁向佯装战败,引我到此瘴气山林,黎奉先在外设下迷阵,果然好计谋!”他满面恼恨,心里却又不得不服。
苏漓凝目一看,黎奉先催动战马,已带领大军朝着石林出口包抄过来。他身后的小山丘上,忽然又多了一队人马,当先站着的一个人,未穿盔甲,黑色华服在身,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宽阔的大帽,将他的整张脸,埋进了阴暗之中,完全看不清样子。
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苏漓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右边兵力较为薄弱,我们从那里冲出去。”忽尔都厉目瞅准一处,低声说道,正要挥手下令。苏漓却猛地回头:“不行!走那边山路。”她声音低沉,又疾又厉,俨然命令口气,不容反驳。
忽尔都登时一愣,她带人来帮他们解毒,又破阵助他们脱出谷口,本来他是深为感激。可眼下她却放弃突围改走险峻的山路,却明显不智。心中实为不服,不禁皱眉道:“那里没有路!”
苏漓冷冷道:“路是人走出来的。”
忽尔都欲要反驳,却被阳骁按住肩膀,只见他目光一闪,轻声笑道:“听她的。”
四皇子带头冲向右边山林,汴国将士快步跟上,不敢多言。
苏漓飞身跃上山路,快步疾奔,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石林外快马将至的黎奉先,黑甲战袍依然威风凛凛,却面容苍老,再无她儿时记忆中的意气风发,只有满目冷寂萧索。她禁不住心头一酸。
不远处小山丘上黑色的人影忽然上前一步,一道锐利而热切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她。
黎奉先见阵已破,汴军突然选择了险峻山路逃脱,一时惊疑难定。底下有人按捺不住,叫道:“王爷!”
他冷冷地挥了挥手,看着人群中突然回过头望来的纤细身影,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汴军翻上一座险峻高山,晟军竟没有追杀上来,忽尔都才松了一口气。
阳骁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漓笑道:“你这一计,着实有些险。不过我还真是佩服你,怎么算到黎奉先不会追来?!”
苏漓沉默了一下,“只是运气。”
运气吗?也许黎奉先见路势陡峭,怕会中了埋伏,也许,他只是惊异破阵的顺利无阻,不敢妄自再追?
阳骁目光闪动,嘻嘻笑道:“好好好,跟着你小王的运气也变好了不少。今天我汴军能顺利脱困,全仗了你的运气了。”
苏漓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阳骁也知趣地没有再问。原本不服气的忽尔都,此刻见未损一兵一卒地脱了困,也不再说什么。大军稍作休整,立刻全速往域口进发。
赶到域口,已是夜深人静。阳震与众将见阳骁带了忽尔都归来,大喜过望,摆宴犒赏三军。苏漓拒绝了阳震好意,早早回帐歇息。她心思很乱,想自己静静。
挽心在一旁默默打量,这些日子以来,小姐的性子是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默,心里仿佛竖起一道高墙,令人难以靠近。那一双冰冷,似乎再无半点情绪的双眸,竟隐约透出一丝忧虑的感伤。她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姐为何事烦忧?”
苏漓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挽心目光微微一黯,叹息一声:“此番破阵,情非得已,小姐不必耿耿于怀。”
苏漓神色一顿,仍然没有说话。
忽然帐外人影一闪,挽心低声喝道:“谁?”
没有回应,她迅速看了苏漓一眼,苏漓略一颌首,挽心旋即闪身出了营帐,向那黑影追了过去。
帐内又安静下来。
苏漓静坐着,回想起白天父王略显苍老的面容,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辛酸笼罩住她的心。从小到大,父王对她视若珍宝,极尽宠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她想学,父王便找来晟国最好的老师教她。而女子必学的针织女红,她却毫无兴趣,父王也从不勉强,一切都依她所愿,唯恐她受半点委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百般疼她宠她的父亲,竟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人?可以对一个不爱他的女人,默默守候十几年,给她最多的尊重与呵护,给她的孩子最多的宠爱。
苏漓抬起头来,帐顶灰白的颜色,像极了一个孤独的老人日渐衰老的面孔。
战场无情,生死难料,虽然晟军暂时占了上风,但父王已不再年轻,而汴国军力强盛,猛将如云,忽尔都、阳震等人都非等闲之辈。她迫不得已出手破了九门八卦阵,这场仗谁输谁赢实在无法预料!
想想她生命里最重要的这些人,母妃死了,黎瑶死了,就连静婉姑姑也不在了,她的亲人只剩下父王……绝对不能再让父王出事,她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仗继续打下去。
但要如何,才能阻止?东方泽是要一统天下的霸主,汴国皇帝同样是有野心之人,那萧王阳震更是出名的好战,要阻止这场已经爆发的战事,谈何容易?!
夜色深重,苏漓愁眉紧锁,刚一起身,只觉身后营帐微掀,轻风拂过,有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就到了她身后。
好快的身形!这不是挽心!
苏漓目光一凛,正要开口喝问,身后那人手臂一探就往她肩头抓来!苏漓就势向侧边一闪避开,闪电般旋身,回手便欲拍出一掌。
就在抬眼的一刹那,苏漓控制不住瞪大双眼,朦胧的烛光里,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覆面,无法辨清五官,可是那双漆黑的,彷如夜空中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眸,狠狠地撞进她的心!
东方泽!
即便整个天地轰然塌陷,灰飞烟灭,她也不会如此震惊!她根本无法置信,来人竟然会是……他!
一直极力想要忘记的伤痛,忽如利剑瞬间劈开她的身体。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却是这样快,在毫无预兆地情况下闯到她的面前……她没有丝毫准备。
苏漓几乎呆住了。
一定是她破了九门八卦阵引起了他的怀疑,但他怎么也来了边关军营?!脑子里闪过那小山丘上黑色的高大人影,苏漓心底掠过一丝寒意。
两军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这样的身份,竟敢夜闯敌营,不是太自负,就是太疯狂!
“你是谁?为何会破九门八卦阵?”他紧紧地盯着面具后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苏漓顿时回神,按捺住心头的震惊,飞快抬手挥灭了烛火,帐内陷入一片黑暗。她疾速退开数步之远,欲与他拉开距离,他却如影随形,疾掠向她,黑暗中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想都没想,探手就朝她抓来。
她如鬼魅一般,身形急转,飞快到他背后,没有任何犹豫,一记掌刀猛地朝他颈间挥劈而下。他心中惊疑不定,眼前女子的功力,超出他记忆中的人数倍不止,冷漠果断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熟悉,又万分陌生。
她下手的力道又重又狠,动作快的惊人,没料到他速度比她还要快,回身一手直扣向她的纤腰,一手抓向她劈下的手掌,欲将她拖进怀中。
眼看就要被他抓住,苏漓目光倏地一冷,手腕翻转,直拍他胸口而去。
帐外月色如皎,男子胸口忽然白光一闪,一枚白玉指环跃入她的视线。苏漓目光微变,掌势一顿,不敢再进。那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哪敢让它损伤?
就是这细微至极的变化,令男子原本犹疑的目光之中,遽然亮起一道惊喜的光芒,仿佛心中的猜疑得到一分证实。
苏漓心中一沉,他竟用这种方法来试探她?!她立刻变掌为抓,伸手便夺,他却早有防备,出手更快,修长的手指已经抓住了她脸上的面具……
苏漓大惊,不得不回手去挡,岂料他手臂一滑,竟将她死死抱住!
“苏苏,是……你吗?”这声轻唤,有一丝暗哑,带着难以言说的惶然,仿佛寂夜里梦中绝望的低喃。
世间万物,仿佛突然间静止了。
漆黑的大帐,静寂无声。唯有面前男子的呼吸和心跳,熟悉得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令她平静了数月的心湖,忽然间不可抑制地荡起波澜。
苏漓浑身轻轻一颤,极力想要压制住这种不受控制的感情,而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间,他飞快抱住她滚上了床榻。
高大的身躯将她压在身下,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清爽气息朝她扑面而来,熟悉得让人心惊!记忆中熟悉的一幕幕排山倒海般划过苏漓的脑海。曾经的刻骨缠绵,如今竟如利箭穿心,痛苦难当。
苏漓用力一挥手,想将他挥下床去,却被他紧紧抓住,握在手心。
掌下的腰肢,一如他记忆中的纤细柔软,她的手,他曾无数次地握在掌中,每一分一寸,早已深深刻在心上。
他就这样抱着她,不敢放开一分一毫,仿佛怕稍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让他既欣喜又心痛。
“苏苏?”他又轻声地叫她,低沉的声音透着嘶哑急切,看着她目光激动难抑。
她视线冰冷,陌生得看不出分毫情绪。
黑暗中沉默地对视,无声地僵持。
她没有开口,他有一分犹疑,松开她的手,果断去掀她脸上的面具,苏漓目光轻闪,趁他分神之际,飞快摸出枕边的匕首,迅速朝他直刺过来。
只见黑暗中寒光一闪,雪亮的锋芒,映照着她眸中的淡漠决绝,无情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不闪不避,仍然向她脸上面具探去,任由冰冷的利刃无情刺进他的手臂,动作不由僵住。殷红的鲜血顺着黑衣流淌下来,一滴滴溅在她的胸前,大片的晕染,像是她心里流出的血,猩红刺目。
一阵刺痛掠过心间,苏漓心脏骤然一缩!指间不由自主一松,匕首顿时掉在了床上,清冷的亮光,照见纤细的指尖在止不住地轻颤。
疼痛使他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双眼却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眼睛,手指仍然坚定地抓住了她的面具。
苏漓心头一震,如梦初醒,他想摘下面具确定她的身份!于是想都没想,直直地朝他面门扑了过去。
温唇压了上来,用力一咬!
他浑身一震,眼底涌出无限的震惊、痛楚和狂喜!
就在这一愣神,苏漓挥掌疾拍,似乎就要拍中他肩胛大穴,却不料只在闪电之间,被他死死捏住了手腕。几乎是毫无间隙地,他一个凌空翻转,再度将她压在身下。手臂受伤,他的动作丝毫不见阻滞。鲜血淋漓直下,转眼染红半边锦被,他却恍如不觉,仿佛那只手臂根本不是他的,竟然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目光紧紧盯住身下女子的眼睛。
打斗之中,他覆面的黑巾缓缓落下,月光下,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孔,一如她并不算遥远的记忆中的俊美轮廓。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迅速凝固,虽然心里早猜到是他,在见到他的一刻却仍然止不住浑身僵硬,手指冰冷。
做梦都不想见到的面孔,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他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浓烈的血腥气缭绕在空,充斥在二人的鼻尖。
苏漓呼吸微凝,一动不动。
他低下头来,俊美的脸孔几乎挨上她的面具,近在咫尺的对视,使得爱恨复杂交缠的情绪,彷如一根看不见的细丝,在不断拉扯着彼此脆弱的心尖儿。
刺骨的疼痛,渐渐弥漫。
纤细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握在掌中,她一双秀腿被他长腿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她冷冷地抬头看他,他却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想要指环,跟我走。”低沉的声音,仿佛轻柔的诱哄,丝丝缠绕上女子的心头。
苏漓眼底划过一丝冷笑,却依旧没有回应。想诱她开口,她绝不会上当!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低啸。
声调独特,低沉,几不可闻。
身上的男子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收到了外头传来的危险讯息,俊目射出冷光来,抓住她的手却分毫没松。
帐外之人见里头没有反应,似是着急了,发出的讯号一声紧似一声。急切地令苏漓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四皇子!”守营的士兵恭敬的行礼声从不远处传来,苏漓面具后的脸色也跟着变了一变。
身上的男子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心知今晚无论如何也难以如愿,他迅速拉起蒙面的黑布遮住了脸,深深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很快还会再见。”说罢翻身下床,动作迅捷利落,掀帘而出,转眼便消失在她的视线,没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苏漓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目光如碎冰迸裂,有片刻的空茫。她静静地躺在原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而胸口他的血液却已然冷透,一分一分凝固在她的心口。
“什么人?!”帐外两个黑影一闪即逝,阳骁厉声喝问,大步冲过来,却已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仿佛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四皇子,什么事?”巡夜的士兵闻声快速赶来询问。
阳骁没有答话,空气中的血腥气,没有逃过他灵敏的嗅觉。他心下一惊,看到挽心疾步而回,眼底神色异常凝重。两人不约而同,急切掀帘而入。
血腥气扑鼻而来,帐内安静得出奇,好像根本没有人。
阳骁当即变了脸色,挽心快步入内,疾奔床前,欲点燃灯火,却听苏漓冷冷喝道:“出去。”
挽心动作一滞,阳骁担忧叫道:“小阿漓……”
“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二遍。”她的声音冷冽如冰,中气十足,不似受伤之人。
阳骁愣了一瞬,按下心头疑惑,乖乖地和挽心一起退了出去。
帐外,挽心眸光低垂,目不斜视,显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阳骁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命人加强营中戒备。
这一夜,似乎风平浪静,可是苏漓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或许从今往后,她都别再想过平静的日子!
苏漓用力地闭上眼睛,清楚的知道,现在并非后悔该不该来此的时候,她该想想,下一步要如何应对?
天光破晓,黑暗散尽,挽心回帐,苏漓已经起身,并将所有染血的衣物和锦被都已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