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回 晋昌坊一日游
她不由自主的望了韩长暮一眼,只见他的脸色的确惨白无血,阳光笼罩下,薄薄的皮肤下头更是呈现出了青色的纤细血管。
而他眼波流转中,原本黑白分明的明亮瞳仁,竟然灰突突的,像是蒙了一层浑浊的灰尘。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暗自暗叹,这内卫司里果然是卧虎藏龙,竟有易容之术如此惊艳之人,连喉结都做得出来。
韩长暮察觉到了姚杳的动作,捂着嘴嗡嗡道:“怎么样,想学吗?”
姚杳下意识的点了下头:“想啊。”
言罢,她便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
韩长暮没有接话,只是低低一笑。
晋昌坊中虽然有一座名声远扬的慈恩寺,修建的气势恢宏,阳光下,层层叠叠的琉璃顶子闪着五彩光彩,但是其余大多数的曲巷都十分简陋,屋舍低矮而破败,暗渠也有堵塞,污水裹挟着烂菜叶,碎布头还有一些粪便,漫到了曲巷中。
姚杳扶着韩长暮,踩着垫在污水里的砖块,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水深的地方漫过了砖块,二人又不敢露出轻功来,只好任由那污水被踏的飞溅四起,浸透了鞋面儿和衣摆,一股子令人欲呕的腥臭气味充斥在了四围。
曲巷两边的屋舍多半都没有门窗,只是在墙上开了个黑漆漆的洞,洞上挂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帘子。
风吹过,帘子起起落落,半丝风都挡不住,酷热的夏日还好过一些,可若是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里,这里的百姓显然是用不起取暖的炭火的,这屋舍里定然是冷如冰窖。
曲巷中随处可见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在污水中玩耍的孩童,那肚兜显然是碎布头拼凑缝制的,料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这个时辰正是上工的时辰,曲巷中往来之人很少有男子,多是些粗糙的妇人蹲在暗渠旁洗洗涮涮,时不时的外头看一眼孩童,吆喝一声别往沟旁边去。
韩长暮这才留意到,屋舍前头的暗渠都是露在明面上的,原本用来掩盖暗渠的雕花石板大多数已经不翼而飞了,只留下屋舍门前的一两块用来进出。
暗渠里的污水哗哗的流淌,遇到淤堵的地方,便漫过了暗渠曲巷。
他愣了个神儿:“这,暗渠上的石板呢?”
姚杳朝那一起一伏的布帘子抬了抬下巴:“都被人撬了,拿去镶窗户上了。”
韩长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们二人出门的时候,已经刻意换了两身灰突突的粗布衣裳,但走在这条偏僻的陋巷中,还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并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哥,他在沙场磨砺十几年,不知见过多少困苦难捱的人生,可他却没有想到,天子脚下的长安城,竟然会有如此穷困潦倒之地。
他的目光悲悯,叹了口气:“竟有如此穷的地方。”
姚杳转头看了韩长暮一眼,脸上有一丝动容,淡淡道:“这里不算穷,毕竟挨着慈恩寺,没手艺却有力气的就替寺里做些活,种种地,有手艺的就在寺外摆个摊子,卖点儿小东西,总能糊个口,最穷是挨着京郊的那几个里坊,要田没田,要房没房,若家里再出个常年吃药的,那真是只剩下讨饭这一条路了。”
韩长暮诧异的望住姚杳:“你去过?”
姚杳点头道:“两年前,延祚坊里出了一桩灭门案子,凶手就是那户人家的娘子,她家的郎君常年卧病在床,每个月吃药就要一两银子,活生生的将家里的房子吃没了,最后要将四个小娘子都卖到平康坊去,那娘子实在活不下去了,便去买了河豚肉,将一家八口尽数毒死了。”
她的声音中没有起伏波澜,像是见惯了这种事,只是在平铺直叙一桩惨事。
韩长暮半晌无语,心生怅然,目光空洞望向曲巷的尽头,淡薄问道:“你也是难过的吧?”
姚杳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难过吗,难过的,见得越多,越懂得人间无常。
二人踩着四溅的污水,在逼仄幽暗的曲巷中穿行,路过一处屋舍,门帘挑开了挂在墙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端了一盆水,晃晃悠悠的走出来,艰难的将水泼进暗渠中。
韩长暮觉得那老妇人莫名眼熟,转头望了望,那满头白发撞入眼帘,他自嘲的一笑,转过头继续往前头。
姚杳的脚步一顿,低声问:“怎么了?”
韩长暮摇头:“没事儿。”
姚杳也不再追问,路过那老妇人泼污水的地方,那暗渠里似乎有些血腥气,她探身一望,只见满暗渠都是混浊的水,烂菜叶子在水里沉浮,打着旋儿流向远方,污水中并没有半点血色。
她也摇头,自嘲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