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易朵
易明峰从寒梅馆出来就直接回了兰香居去见萧氏。
萧氏喝了药,整个人都蔫蔫儿的躺在床上,一张脸上表情呆滞,眼底泛着青,目光却隐隐透着丝狠毒的幽光死死的盯着床顶的帐子。
韩氏服侍在侧,大气不敢出,见到易明峰回来,急忙起身迎上去,“夫君!”
床上萧氏听到动静,也支撑着爬起来往楼梯口探了一眼,虚弱道,“峰儿!”
“母亲!”易明峰颔首,吩咐韩氏道,“我和母亲说两句话,你也一夜没睡了,回去歇着吧。”
“好,那我先回去!”萧氏一贯强悍,韩氏这个性子弱的儿媳在她面前十分局促,这会儿闻言自然也不强留,对易明峰露出一个笑容就转身下了楼。
韩氏一走,萧氏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刚在寒梅馆你祖母怎么说?你舅舅那里——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易明峰沉着脸走过去,拿了两个大靠枕给她垫在身后让她靠着。
他向来都不做无用功,之前在寒梅馆之所以一声不吭,就是因为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易永群那个所谓的武安侯完全就是个摆设,倒是这会儿到了萧氏面前他便不再掩饰,长出一口气道:“母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想开点,舅舅的事,以后不管是在咱们府上还是别处,都最好不要再提了。”
萧氏一呆,整个人都木楞楞的僵在那里。
若说之前她还是存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在战战兢兢的等着易明峰回来给她一个交代,那么现在便是彻底死心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可置信的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这件事不简单!”易明峰道,抽了帕子给她拭泪,眼中暗沉的狠色一闪即逝,“总之这件事已经是这样了,母亲你就不要再计较了,现在的关键是想想后面的事,要怎么过下去!”
“怎么过下去?”萧氏苦笑一声,无力的闭上眼,“你舅舅没了,你说我怎么过下去?”
“母亲,在儿子心里您一向都比父亲有决断,有魄力,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拎不清出了呢?”易明峰眉峰一敛,语气便带了几分尖锐。
萧氏震了震,猛地睁眼看向他。
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心机极重不太平易近人,但对她却还是头次这般疾言厉色过。
易明峰看着她,面孔始终平静如一,眼睛里却凝聚着少有的锐利锋芒。
他看着她,就像在他小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他的目光一样,几分严肃几分阴冷,“母亲,我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也不要觉得是儿子薄凉,自从你嫁进武安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应当再指望着萧家了,你的未来在易家,在这里,在我和大姐的身上不是吗?从我很小的时候你便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教育我、栽培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难道您自己却先忘了吗?这些年,你把握着整个侯府的中馈,又苦心孤诣为我谋得世子之位,在这期间萧家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了,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事到如今,舅舅一家垮台虽然我也不愿意看到,但是回天乏力,与其今天我们母子在这里抱头痛哭,为死者哀悼,还不如仔细想想怎么把后面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萧氏止了泪,脸上慢慢露出混沌而迷茫的神色。
易明峰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这也正是当年他教育他时所说的话。
说到底,娘家至多也就只是她在侯府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哥嫂一家被斩首流放,她痛则痛矣,但毕竟中间隔着一层。
是的,峰儿说的对,武威将军府虽然没了,她还是堂堂的武安侯夫人。
只要她能坐稳了这个位子,只要易明峰能稳住这个世子之位,她仍旧是殊荣名望样样俱全,不在乎有没有一个武威将军府大小姐的称谓。
眼中的颓废之色慢慢敛去,萧氏狠狠的吸进一口气,咬牙道,“是,你说得对,越是没了你舅舅,我就更不能垮下去。”
“母亲您能这样想就对了!”易明峰见她明白过来,终于缓缓松了口气,“所以说,头前儿那会儿你也不断不该和父亲说那些伤和气的话的。”
“我也是一时气急,又气不过!”萧氏道,想起易永群那窝囊废就忍不住的咬牙切齿,“你是没听见他说那些混账话,你舅舅这才刚没,他就想着往我头上爬,分明就是过河拆桥。”
“就是因为舅舅没了,您才更得要迁就他。”易明峰不能苟同的摇头。
萧氏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他便不再守在床边,抖了抖袍子起身挪到窗前俯视着脚下花园慢慢道,“母亲,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今时不同往日,舅舅不在了,这对我们母子在这府里的地位是非常不利的,我父亲虽然庸碌,但到底也是得了陛下册封的一等侯,无可否认,他以前对你处处迁,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着舅舅的面子。所以现在——”
他说着,顿了一顿,唇角起了丝讽刺的笑:“或许您该想想,换个方式对他了。”
“什么?”萧氏眉心一拧,胸口起伏的就有些发抖,“你是说要我低三下四的去求着他供着他吗?”
“你现在要安抚的不是父亲,是祖母!”易明峰一语中的,语气肯定。
萧氏心头一震,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的确,正如易明峰刚才所说的那样——
她和老夫人之间也是隔了一层的。
如果她现在再不把易永群稳住,回头老夫人那里又凭什么要偏帮着她这个“外人”。
“好!”萧氏咬牙,狠狠的捏了捏手心,“总归是你争气,这侯府迟早也是你的!你能屈能伸,母亲为了你,也没什么忍不得的,你父亲那里你就放心吧,我与他二十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我拿捏得住他。”
“嗯!”易明峰一笑,却未回头。
萧氏坐在床上,先是琢磨了一番回头要怎么去安抚易永群,随后再又想到易明心的事,就又凝重了神色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易明峰打断她的话,“大姐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现在也是正在风尖浪头上,不易轻举妄动,回头我会找机会与她传个信的。”
萧澄获罪,对他们母子而言本来就是个沉重的打击,偏偏祸不单行,易明心也在这个时候出事。
如果说萧澄只是他们母子最初在侯府站稳脚跟的保证,那么易明心应当就是现下最为有力的一枚棋子,万万丢不得。
“不只是这样,我是怀疑你大姐这次的事和大房的那个死丫头有关!”萧氏道。
“易明乐?”易明峰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突然一怒,皱眉回过头来,“您跟大姐昨天不是又想对她做什么手脚吧?”
易明峰的眼中隐隐有些怒意,萧氏便心虚三分,咬牙道,“那个丫头,横在我心里总是根刺,一日不除掉她,我就一日不安心。不仅仅是你四妹院子里的事,还有当初易明凡那事——我总觉得她别是知道什么的。”
易明真在平阳侯府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易明峰倒是懒得管,但是提及当初易明凡那事,他心里也跟着有个疙瘩。
萧氏见他皱眉不语,又怕乱了他的心,就又缓了语气道,“算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便当我是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了。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歇着吧。我这院里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易明峰看她一眼,眼底的阴霾之色却是越发浓厚起来,狐疑道,“你确定昨天大姐是对明乐那丫头出手了吗?”
“嗯?”萧氏一愣,倒没想到他又会突然再问这个,她想了一想,“你大姐的为人你又不是知道,她自负惯了,有什么话哪里是肯跟我通气儿的?不过上次老夫人做寿她给我撂下了话儿,昨儿个我没进宫去就是怕沾上这事儿的腥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是这么个结果。”
易明峰听着,一直沉默不语。
萧氏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加奇怪,“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哦!没什么!”易明峰回过神来,勉强定了定神,“母亲您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萧氏点头,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易明峰从楼上下来,一离了萧氏的面,脸上颜色马上就黑成了锅底灰。
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多想,但是方才在萧氏无意中跟他提起易明心的事可能和明乐有关的时候,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个大胆的假设来——
如果易明心的事会和易明乐有关的话,那么武威将军府的事呢?
当时大家只当是萧以薇气疯了才会胡乱攀咬,可如果她不是呢?
如果确有其事,真是易明菲动了她的荷包呢?
好吧,就算易明菲没有能力也没有契机去做这件事,那么易明乐呢?
再退一步讲,就算易明乐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
她有理由,也动机!
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易明峰还是忍不住的心口发凉。
他沉着脸快步回了自己的兰亭阁,把自己最得力的两个手下郑江、郑海叫到书房。
这两人都是他少时武术教习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功夫底子扎实,又自幼跟随他,俱是忠心耿耿。
两人见他脸色不佳,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
“世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们兄弟去办?”郑江道。
“我每日都要进宫面圣,出京不方便,现在有件要紧事你们去帮我走一趟!”易明峰道,把两人召至眼前嘱咐了两句,然后神色凝重的强调:“记住了,千万别出什么别漏,实在不行事情可以缓一缓再办,但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请世子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两人慎重的点头应下。
“去吧!”易明峰从旁边的书本底下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挥挥手道,“路上的盘缠就不要去账房领了。”
郑海和郑江对望一眼,心知他这便是连侯爷和二夫人也要瞒着的了,于是便更为小心的应了这才行了个急匆匆的退出去。
易明峰站在书案后面,半张脸都掩映在旁边书架投射下来的暗影里。
半晌,他唇边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易明乐,你最好不让我查出这次的事是和你有关,否则,我便真是一天都容不得你了!
武威将军府获罪一事,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日之后,已经天下太平,即使是茶余饭后也再极少有人提及。
明乐在府中足不出户,却让赌坊的人暗中打探消息,很是用心观察了一阵。
她本以为这次宋泽一击不成,宋灏一定会棒打落水狗,反客为主的先把他给扳倒。
但是等了足足七八日,整个盛京天下太平,就连吃了那么大的亏颜面扫地的纪红纱都销声匿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她借出去的马车,日次上午宋灏便遣人给送了回来,只是却未打他殷王府的名号,只说东城的一位侍郎夫人借用的,倒也给她省下很多多的麻烦。
这日一早,从老夫人处请安回来,明乐让采薇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带着直接去了明爵那里。
彼时明爵刚从后院竹林里练武回来,见到她来不由的心头一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昨天听长安说起,夫子告假去回老家省亲去了,想着你今天上午没事,我就过来了。”明乐笑笑,一边从采薇那里接过食盒往桌上拾掇,“你先去洗洗吧,早膳是我让小厨房现准备的,都是你爱吃的。”
“好!等着,我马上就好!”易明爵看一眼桌上精致的小菜,平时看似稳健安静的少年,却唯独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当即就笑弯了眼。
明乐看他一溜烟似的跑了,便是会心一笑,打发了采薇和筱绿等人,自己坐在桌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