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试探
腊月,冬雪刚过。
天未明,汴京殷家的上方已经升起袅袅青烟,雪白梅枝矮身嗅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阵阵香气,青石瓦上,半截枯草还露在薄雪外。
天光黯淡,漆黑的灶台前探出少女染了碳灰的半边面庞。
“姑娘,饼子出油了,好香啊,应该可以了吧!”
季绾揪着衣袖擦了一把脸,用夹子从炉子里取出一块饼来。
“咔嚓”一声,饼子冒着热气扳成两半,肉馅儿裹着葱香扑鼻而来,长青滋溜吞下一口唾沫,眼珠儿都亮了起来。
“快吃吧,馋鬼!”
季绾塞了一半饼子给她,见她笑的欢喜,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长青忽然转身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上捏了枝白梅花儿,一脸诚恳的递给季绾:“多些我家姑娘赏赐,婢子我无以为报!”
季绾却没憋住笑意,逗趣的掐了长青一把,“小妮子,若是不吃就还我!”
主仆两闹着闹着,却不知是谁先红了眼睛。
长青一口饼没咽下就哭了出来,季绾忍不住笑她,声音里却带着哭腔:“怎么又哭又笑,你是小黄狗啊!”
“姑娘,我…想家了。”
季绾心口一酸,揉了揉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长青的头,“傻丫头,你不是说姑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吗,怎么…反悔了?”
到底还只是个半大姑娘,长青“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在季绾怀里,呜咽道:“为什么夫人要那样对姑娘,为什么要姑娘嫁去南王府,姑娘都已经去田庄了,为什么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姑娘,姑娘都长冻疮了……”
冷风灌进屋里,季绾伸手轻轻拍了拍长青的后背,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云阳伯府,她早就毫无眷念了。
从十岁那年,姨娘去世,她被送去田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处处隐忍,每每面对嫡母,都是乖顺模样,低眉顺眼,她收起自己的棱角,把自己打磨成光滑不刺手的样子。
结果最后还是被当成个物件儿似的,送去了南王府。
嫡母用赏赐的口吻,声音尖锐地对她说:“九姑娘,做了南王妃,可别忘了你姐姐,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往后在南王府,也别忘了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是让她遵着她给的规矩,乖乖做个牵线木偶?还是继续乖乖的躺在嫡母脚下,摇尾乞怜!
季绾心口冷冷的,可那张动人的脸蛋儿却依旧是一副娇憨模样,似乎不谙世事。
她被喂了汤药送上花轿,昏昏沉沉的拜堂成亲,洞房那晚,她看见南王眼底噬人的神色,她才知道,这般“赏赐”,为何会让她捡了便宜。
那几日她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屈辱,痛苦,不堪……像噩梦一样。
她哪里是南王妃啊,她分明就是南王圈养的禁/脔,白日黑夜的折磨和侮辱,让她恨透了喜房里的每一根喜烛,每一丝光亮!
父亲出事那天,长青进来通风报信,看见季绾不成人形了,气的差点去找南王拼命,最后还是季绾将她拦住了,才没有闹出事。
长青不忍她继续被折磨,设法帮她找时机逃走。
却不想当夜东窗事发,南王要打死她,是长青舍命相护。
只是季绾没想到,殷家十六爷会出手相助。
他们算是被劫走的。
她以为他也是贪图自己的美色,那日看见侧躺榻上的十六爷,她几乎哭出声来,央求他:“我……我是嫁了人的姑子。”
他却只是问她会做什么,她说自己会做饭,他便答应让她在府上做个厨娘,管吃管住,还管不被欺负。
季绾无处可去了,为今之计,也只有留下来的这条路可走了。
长青渐渐止了哭声,“姑娘,等攒够了银子,咱们就跑吧。”
她无比认真的望着季绾,眼底是深深的渴望。
季绾伸手抱住她,笑道:“傻丫头放心,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以后我可还要亲自看着我家长青出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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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榻上一阵咳嗽响起,微弱天光下,穿着雪白中衣的少年公子撑着半边身子坐了起来。
杜生忙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敏捷的给殷迟倒了碗温水,“爷!”
递回碗,殷迟抬眼望向多宝阁后的镶琉璃月洞窗,眸色幽深。
他又做噩梦了。
那梦总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可渐渐的却串联在了一起。
梦里,夜雪扑窗,农家小院里,凝了薄薄寒霜的窗牖透出几许橙黄微光。
少年坚毅的神色在青衣血色里渐浓,针尖戳到疼处,他忍不住发出几声闷哼,压抑中带着男子特有的音色,莫名有些勾人。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吓着,执针的白葱细指一缩,那双眸子就氤氲了水色。
少女的眉眼澄澈明净,见他颔首,这才低头咬断手中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