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述
夜深
安南镇后山,林子中万籁俱寂。
子时刚过,山间青石小路上晃动起了明亮光影,随着脚步声轻移,一上一下的像是山中跳动着的萤火虫。
“大人,人来了。”
蹲守在林子中的裴述压低了身子,抬手拨开面前的树叶冲着远处灯光看了一眼,“看来,有些人是等不及了。”
于飞招呼着身后之人都机灵着点,转回头来看向裴述于月光下越发苍白的脸,有些担忧的问出声来,“大人您还撑得住吗?”
晚间夜风很冷,尤其是山中在沾染了露水后的温度更是低到让人发抖。
裴述几天前淋了一场雨身体未好利索就出来,于飞还真怕裴述的身子吃不消。
裴述冲着于飞嗯了一声,“不用担心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是。”
*
路对面,宁晚清猫着腰蹲在林子里。
夜风让她拢紧了身上的衣服,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不远处晃动着的灯光。
“小姐,人来了。”
宁晚清嗯了一声,视线从灯光中移开,随后目光落在了路对面的山林坡上。
明明近在咫尺,对方却是不知。
连樱蹲在一旁顺着宁晚清的视线看了过去,便是偏过头来,冲着宁晚清问出声,“小姐,你当真不要告诉大人吗?”
“不了。”
宁晚清收回视线,神色之中便也是多了一抹认真。
“见机行事。”
“是。”
他既然不想见她,便也不见吧。
远处灯光逐渐的靠近,借着山中光亮能看见从远处摇摇晃晃的抬进来的一顶小轿子。轿子如不久前见到的一模一样,轿子前,走着几个提灯的婢女引路。
是穆王妃。
在谢由的事情暴露之后,穆王妃果然坐不住了。
小轿子就停在前方山门前,有守门的人前来询问了一番来人,便是看见轿子放了下来,穆王妃苏荷从轿子上走下。
她站在原地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方才迈开步子朝着山门内走去。
连樱压低了声音冲着宁晚清道:“小姐,此前我派人在此守了几日,发现此处进山门之中似乎是要一枚令牌。那守门的人一炷香一换班,守的极为森严。”
宁晚清嗯了一声,“此处藏在茂林之中,看上去难以寻找。穆王妃原本以为此处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寻到,可谁曾想张生给逃了出去。”
“张生的出逃,便是证明了此地的疏漏。穆王妃也会察觉到此处并非原本想象当中的滴水不漏。”
连樱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等吗?”
“等。”宁晚清盯着那处,嗯了一声,“现如今里面情况不明,贸然进去恐怕会出事。”
“况且我们的人守了几日,苏荷都没有什么大动作。苏荷来此一定是商议此后的事情的,我们先静观其变。”
一个时辰之后,宁晚清吸了吸冻得有些冷的鼻子,就看见山门被打开,苏荷走了出来。
但与此同时与苏荷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几个身着黑衣的壮汉。
浓浓夜色之中,能看见几个黑衣壮汉两人一组,手中提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箱子。
宁晚清留心数了一番,发现共装车十箱,但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一时间还不好确认。
苏荷站在原地与人交代了一番,便是提了裙子上了马车,随后那些黑衣男人便是推着装着箱子的车往回走。
宁晚清将车队看了一眼,冲着连樱微微扬了扬下巴。
连樱顺着宁婉清的视线看了过去,就看见整个车队有一个男人似乎是离开了队伍去一旁的林子里小解,另外一个同伴就站在小路上等。
“快点!”
“马上马上。”
男人挑的位置与她们离得十分近。
前方灯光晃动,时机大好,宁晚清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
连樱在接到宁晚清的决定后便带着人快速的朝着男人靠近。
男人提着裤子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危险来临。
哪知他刚迈出一步,嘴便被人一把捂住,他瞪大了一双眼睛想要挣扎却是被人拖进了林子里。
林子间突然而来的树影晃动让守在下方道路上的人产生了不安,他朝着林子喊了一声,便是提着长刀打算上前来探。
道路对面的裴述站在高处,将对面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在宁晚清动手了之后,他便是立刻做了决定。
于飞动作飞快,将站在路上守着的男人亦给拉到了林子里。
不远处车队渐行渐远,灯光明灭不见。
宁晚清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垂眸将连樱手里的男人看了一眼。
“走,我们下去。”
她站起身,一抬眼,便是正对上站在对面林子里裴述的一双复杂眼眸。
她别开眼,下了坡。
站在青石板上拍了拍衣服,胳膊就被人一把扯住。
宁晚清抬眼就看见裴述顶着那张苍白的脸色,正皱紧了眉头将她看着。
“你跟我来。”
连樱叫出声,“小姐。”
宁晚清冲着人看着一眼,正要出声,裴述出声打断,“于飞将人看住。”
宁晚清闭了嘴,也没什么话可以反驳,便是被裴述拉着朝着一旁走。
头顶上弦月不知从什么时候从云层之中探头而出,月光从头顶洒落而下,映照在小路之上,像是撒下了一层霜。
宁晚清沉默不语,视线从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上移看向裴述。
两个人走了半晌也没见人停下,宁晚清顿住脚步,另一手搭上裴述的手,将人朝着原地一扯,“别走了。”
裴述深吸了一口气顿住脚步,一口凉气入嗓,顿时引得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宁晚清听着那隐忍的咳嗽声,顿时皱紧了眉头看向人,没好气的小声嘀咕出声,“身子都没好利索,大晚上还出来。”
本是小声嘀咕的话,却是因为此处声音格外寂静,让裴述听了个正着。
裴述皱紧了眉头转回头来将人看了一眼,“谁让你来的?”
宁晚清抱着手臂,仰头将人看了一眼,“裴大人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后山难不成你们裴家的不成?”
裴述一噎,半晌,长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危险?”
“我知道。”宁晚清出了声,却是在看见裴述又要出声训斥之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别凶我。”
夜色之中,宁晚清委屈巴巴的声音让裴述声音一顿。
宁晚清吸了吸鼻子再次出声,“我知道很危险,但上一次可是你亲口答应我,让我同你一起的。你一声不吭的自己来就算了,还凶我。”
宁晚清说着便是抬手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拂袖转身朝回走。
裴述迈步上前,想要抬手将人拉住,却是手伸出去,又抽了回来。
宁晚清走了半晌也没看见裴述劝她一句,心里将人骂了个千万遍。
是她自作多情。
明明他都说了不想见他,她还偏要在他的眼前晃荡。
宁晚清一路走回去,冲着连樱道:“走了我们回去。”
宁晚清带着人就走,于飞却是出声将人拦住,“宁姑娘。”
宁晚清皱眉,“你家大人拦我就算了,你也要拦?”
于飞冲着宁晚清拱手一拜,“对不住宁姑娘,只是……”他抬眼朝着连樱带着的男人看了过去,“你们可以走,但他需要留下。”
“凭什么?”宁晚清朝着从山坡上走下来的裴述看了一眼,“这人是我们抓来的,也应由我们带走。”
“私下将人关押,有罪。”
裴述看了人一眼,冷着一张脸从她身前走过。
“裴述!”
宁晚清拔高了调子。
连樱看着两方剑拔弩张的样子抬手去扯了扯宁晚清的袖子,“小姐,小姐别冲动。”
要不是连樱拉着,宁晚清现在一准上去跟裴述干一架再说。
她将连樱扯着她的袖子给挥开,眼睛怒瞪了一眼裴述。
裴述说的不错,如果她没被裴述发现还好,现在被裴述发现了。裴述身为朝廷命官,看着她私藏了人犯,论罪,同处。
宁晚清攥紧了拢在长袖当中的手,看了一眼连樱,“给人。”
连樱皱紧了眉头,“小姐真放人啊。”
宁晚清直接走过去抬手揪着男人绑着绳子的手将人丢给了裴述。
“我们回。”
连樱快步追了上去,“小姐,那我们今天岂不是白忙活一场?那到时候我们怎么知道穆王妃那边……”
宁晚清顿住脚步,在连樱的视线之中又转身折了回去停到了裴述面前,“人我可以给你们,但是结果我要知道。”
裴述拢了拢衣服,“看心情。”
“……”
宁晚清伸出手,被连樱飞快的赶回来一把抱住,“别别别小姐,都看着呢都看着呢。”
宁晚清扫了一眼周遭纷纷低下头的衙役,在对上裴述那张脸后,甩袖离开,“行,你有种。咱们等着瞧,我有办法得到,你就把消息烂在肚子里面吧!”
宁晚清气急,把话撂下后便转身回去。
这一次,再没回来。
*
“气死我了。裴述脑子是进水了吗?”
宁晚清一口气回了屋,将外袍脱下给扔在了椅子上。
当初说好了要一起的也是他,现如今告诉她不让她管的还是她。真把自己当成神了,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虽然《寿春图》一事在穆王妃那蒙混过关,但这几天宁晚清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宁晚清想到此,便推门而出,去了隔壁敲了张婆婆家里的门。
手指放在门上刚要敲,却是发现门竟然虚掩着没关。
宁晚清将半开的门推开,却是听见屋内传来哭声。
她当即将门给推开,快步走进。
院子中,便是看见王婆婆坐在地上正哭泣。
宁晚清快步走上前去,将王婆婆从地上搀扶起来,“婆婆你怎么坐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事?”
张婆婆拽着宁晚清的手哭道:“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竟然跑到家里面偷东西。哥儿就就给我这个老婆子这么点东西,竟然一个也没有留住。”
宁晚清听完面上一变,“你说什么?生哥儿给你留的东西丢了?什么丢了?”
“钱,那笔钱。”
还是来晚一步。
她总觉得这张大网之中,幕后布局之人正在下着一盘大棋,而她挣脱不开,深陷其中。
她将喊了连樱过来,让人拿了百两银子递给张婆婆,“婆婆,刚刚那贼人我在门口遇见了,将钱给您截了回来,你看都在这呢。”
“真的吗?”
婆婆睁着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问出声。
宁晚清点了点头,“对是真的。钱没丢,咱们回去休息好吗?”
“好。”
张婆婆攥紧了手中钱袋,将钱袋抱进怀中,她边朝着亮着灯的屋子走,边自言自语道:“留着这些钱,等生哥回来以后给他做好吃的。生哥儿喜欢吃排骨,喜欢炖鸡。”
“小姐,这……”
宁晚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自从生哥儿过世之后,支撑着张婆婆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就断了。从那日之后,张婆婆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有时候是清醒的知道张生已经过世了,有时候糊涂的却以为张生还没有回来。
宁晚清觉得,有时候活在幻想当中,也不乏是一件快乐的事。
看着人进了屋,宁晚清拎了裙子走下台阶,她看向连樱,吩咐出声,“有人拿走了了那笔钱。”
“谢由已经入狱,现如今还会是谁?”连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竟然没有丝毫头绪。
宁晚清皱紧了眉头出声,“不管是谁拿走这笔钱,目的一定是宁家。连樱,你来。”
连樱附耳去听,宁晚清弯了腰与人耳语了一番。
“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是。”
“那小姐,私铸坊的事情我们还管吗?”
宁晚清朝着府衙的方向看了一眼,“裴述现在就是没让我抓到什么把柄,要是抓到了看他还敢威胁我。穆王妃的事情就先交给府衙去做,毕竟如果我猜的不错的情况下,他被贬官到此,应该与这件事情有关,我们先管好自己。”
“是。”
将一切交代完,夜已深。
宁晚清伸了个懒腰回了院子,“今日,你就在我这睡吧,明日顺便去查一下我从裴府离开的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知第二日清晨,还没等宁晚清去查,裴家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一大清早,宁晚清就听见敲门声。
连樱去开了门,就正对上裴元庆那一张十分阴沉的脸。
裴元庆朝着连樱一扫,面容上便是深染了一抹不悦,“宁晚清呢?”
裴元庆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院子里走,连樱走上前去将人拦下,“请问您是?”
“我是裴家老爷裴元庆。”
连樱拦着的手臂一僵,朝着身后屋子看了一眼,“裴老爷在此稍候,我家小姐还未起身。”
裴元庆冷哼了一声,“她倒是在这里悠然自得,睡得畅快。”
裴元庆的话让连樱皱紧了眉头,整个人当即没了刚刚的恭敬,反而面上染了抹不悦,“裴老爷,请您自重。我家小姐平日里行的端做得正,您若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何故再次阴阳怪气?”
裴元庆一介文人,虽一辈子没得什么官职,但才高八斗,走到哪里,别人都是恭恭敬敬的。尤其是后来裴述在郢都城中光宗耀祖,裴家更是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骂过,当即脸色就难看了下来。
“果然是商贾之家,不懂半丝规矩。我倒是尚未同你家小姐谈话,你这婢女插什么嘴?”
“商贾之家虽不如文人胸中有所笔墨,但也是老实本分之人,怎么到了裴老爷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
宁晚清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裙,便是掀开屋帘走了出来,她目光落在裴元庆的脸上,一笑,“再者,裴家自诩文人雅士,怎么还干这种大清早扰人清梦之事?非但没有一句道歉之理,反倒是怪罪起主家管教不严、裴老爷,您说这又是个什么理?”
“好一张利嘴。”裴元庆在宁晚清出来后,便是将视线落在了对方身上,随后他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哼出声,“难怪把我儿子哄得团团转,原来是凭着这么一张嘴。”
宁晚清蹙眉,“裴老爷今日来,难不成就是为了与我口舌之争的吗?”
裴元庆听着宁晚清的话,方才将心中阵阵不满压下,冲着宁晚清问出声,“我问你,三年前你与裴述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娶了你?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又做了什么交易?还有,现如今你和他又为什么会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