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长明……这是什么地方来着?
还不等他从贫瘠的历史知识中搜索出个大概,一个老嬷连滚带爬地扑到盛灵渊脚下,双手伸开,似乎意图阻拦:“陛下留步,太后正更衣,不便见……”
“走开。”盛灵渊头也不抬地一拂袖,那老嬷在他几步远之外就飞了出去,撞在大殿梁柱上。
盛灵渊脚下冒出了黑雾,大殿的石砖“喀”一下被他踩碎了,他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侍卫摆手:“搜。”
那摔在地上的老嬷伏地,大声骂道:“此乃太后寝殿,岂容你们这样无法无天!陛下,你难道要弑亲不成?”
对了!
宣玑想起来,“长明殿”是当年陈太后失势后被软禁的地方!
宣玑倏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马上要看到的,可能是那个历史学家们争论了几千年的“武帝灭亲”真相。
宣玑不知道盛灵渊在搜什么,但很明显,这时母子俩应该已经撕破脸了,陈太后的待遇不比阶下囚强到哪去。盛灵渊一声令下,他的侍卫们搜起太后寝宫连眼都不眨。
“陛下,偏殿没有。”
“陛下,寝殿内空无一人。”
“书房也没有。”
盛灵渊面沉似水,目光在殿内逡巡片刻,落在了地砖上,吐出两个字:“去冰殿。”
侍卫们一愣,那头破血流的老嬷声音瞬间变了调:“盛潇,你敢!”
盛灵渊睨了她一眼,嘴角忽然挂起一个阴森的微笑:“朕有什么不敢?”
老嬷声嘶力竭道:“你是什么禽兽?你莫非真是那天魔降世,没有心肝吗!盛潇!冰殿里供着……”
“朕说搜,”盛灵渊懒得再看她,率先朝冰殿走去,“很吵,让她闭嘴。”
宣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一个带刀侍卫一步上前,捂住那老嬷的嘴,手起刀落抹了她的脖子。
这杀手利索得让宣玑目瞪口呆,那刚刚让他心疼得坐立难安的男孩一秒变成恶魔,轻描淡写地掀开长明殿流血的序幕——冰殿里寒意欺人,长明殿里的侍卫听见动静全都集中在了这里,组成了人墙。盛灵渊一句“挡路者死”,沉寂的太后寝宫就成了修罗场。
宣玑狠狠地打了个寒噤,三观碎了一地。
随后,他看清了冰殿的陈设,只见里面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正中间横着一口棺材,上面悬着灵位——宁王盛唯。
宣玑:“……”
什么玩意?陈皇后把长子的棺椁放在了自己寝宫的冰窖里!
他方才碎成一地的三观还没来得及粘好,手一哆嗦,又砸那了。
偌大一个度陵宫,还有心理状态健康的正常人吗?
一个华服的老妇人佝偻着腰,正站在棺前,听见动静,她缓缓转过身:“盛潇,你这是干什么?”
宣玑乍一看没认出她来,刚觉得那张马脸有点眼熟,就听盛灵渊笑道:“请母后安。”
这居然是陈氏!
此时的陈氏像是已经给这人世间熬干了,成了一具能说会动的标本,没了人样。唯有眼睛里恶毒的仇恨永葆青春。
盛灵渊冲她一伸手:“朕听说母后将孩子抱来长明殿了?幼儿吵闹,儿子怕打扰母后清静,赶紧过来接——孩子呢?”
陈太后似乎是在冰窖里待太久,脸冻僵了,露出了一个僵硬发青的冷笑:“那个孽种?死了。”
“陛下,”一个侍卫跑过来,小声说,“冰殿没有。”
盛灵渊眼皮也不抬:“再找——我在孩子身上放了一滴心头血,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陛下,太后……”
就在这时,宣玑忽然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不等他细品,盛灵渊神色一动,一步上前来到那棺材旁。
陈太后喝道:“盛潇,你要干什么?这是你大哥的仙身!你敢对死者不敬!”
“到底谁对死者不敬?你在他棺前害他的骨血。”盛灵渊笑意不减,“若他泉下有知,你猜他是想掐死谁。”
说完,他身边侍卫直接拿下太后,盛灵渊毫不忌讳,居然就这么一伸手把宁王的尸体“请”了出来。只见尸体枕下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拧开后,棺椁从中间打开,露出底下一条密道,热气立刻涌了出来,里面夹杂着一个孩子凄惨的哭声。
盛灵渊先是后退了一步,随后直接闯了进去。
黑雾像甲胄似的裹在他身上,被火舌燎去复又再生,火焰颜色近乎于白,中间烤着个婴儿。
孩子身上裹着一层保护膜,已经快被火舌舔破了,盛灵渊一把抱起他,密室将陈太后的尖叫声放大了无数倍:“孽种!他跟你一样是孽种!你们这些污染了人族血缘的东西,倘不死绝,赤渊的火永远也灭不了!”
宣玑只觉得脑子快让这句话的信息量撑过载了——骂自己儿子“污染人族血缘”是什么意思?
她给平帝戴了绿帽?
这个被放在火上烤的小婴儿又是谁?
“人族。”盛灵渊低笑了一声,火舌趁机朝他扑过来,一下冲散了他周身的黑雾。
宣玑看得提心吊胆,脱口一声:“小心!”
盛灵渊一抬袖子,用臂膀挡住怀里的婴儿,烈火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他看也没看那伤口一眼,猛地掀开棺材盖,一身火星随着他从密道里喷了出来,燎着了棺材里的尸体。
陈太后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想扑上去,又被几个侍卫联手按下。
盛灵渊弹走身上的火星,垂目看着和棺材一起烧起来的尸体:“敢问母后,人族又高贵在什么地方了?”
宣玑一愣,下意识地去看盛灵渊带来的那些侍卫,不知道这些侍卫是有多心腹,听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个个也全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等等……不对。
宣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这些侍卫们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血统。
“等烧完,就把宁王的骨灰收拾好,入土为安,不得不敬。”婴儿的哭声回响在诡异的灵堂,盛灵渊把那小东西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见没什么实质的伤害,就一只手夹着,任婴儿嚎得撕心裂肺也不哄,嘱咐侍卫,“他活得没尊严没自由,别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陈太后口不择言:“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
“他是你生的,”盛灵渊居高临下地瞥了陈太后一眼,“不是你的。”
“盛潇!你这……”
冰殿终年不见光,阴森极了,烧着的棺材烤出了水汽,那水汽氤氲地落在人皇的脸上,将他的脸渲染成近乎于死者的苍白颜色,他的笑容里带着妖异的残酷:“母后,您真当宁王……只是儿子吗?”
陈太后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活着的时候,您一天要召见好几次,一日见不到人就大发雷霆,现在人没了,您又叫人把棺材偷出来,放在自己寝殿的冰窖里,怎么,见不得他和我嫂子合葬吗?”
“你皇嫂活得好好的,唯……是被巫人余孽迷惑……”
“皇嫂?您说宁王府里那位?我倒忘了,冒犯,母后勿怪,我总想不起来那位,有时候恍惚见了,还以为她是您照着自己的模样削的木偶呢。”盛灵渊注视着她的目光,就像多年前残忍的女人注视着无助的男孩,两人角色忽然颠倒过来。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还听说,我哥和先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您藏棺于此,这算什么,生不能同居,死定要同穴么?”
陈太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狼狈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射向他:“你说什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
盛灵渊一弯嘴角,随后神经质地低笑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笑,停不下来,仿佛刚刚看过一场值得玩味的人间喜剧。
笑声让几步以外的宣玑不寒而栗。
“人族当然高贵,”陈太后直不起腰,然而就着这样被羞辱的姿势,她的表情居然还能很高傲,“我们是这世上,唯一不靠什么,就能自然生长壮大的种族。那些妖要靠先天血脉、要靠天材地宝修炼,巫人族的懦夫们躲在山川庇护下。只有人族,山川日月、万物性灵,皆不能入七窍。但我人族有逆天修行的高手,有因势利导的符文,甚至那些开荒种地的乡野村夫,也是凭自己的双手活着!如今大陆上灵气枯竭,那些赖此以为生的劣种本就该灭,人族就是天地诸神之选。不是我们觊觎赤渊的魔气,九州混战也并非我族挑起!”
陈太后作为一个前任女政治家,虽然晚年看来疯疯癫癫的,即兴演讲的基本功也没丢下。听前半段,宣玑几乎被她带跑了,差点跟着点头,直到最后一句,才有点觉得她胡扯——九州混战是平帝挑起的,众所周知,人族自己都这么承认,要不,他死后怎么会得那么个倒霉谥号?
虽然不是“幽”“厉”之类的著名昏君号,但考虑到继位的是他儿子,在“子不言父过”的大背景下,谥号里放一个暧昧不明的“平”字,基本等于“你懂的”。
“你那下贱的生母,放着妖族公主不做,潜入先帝宫中,祸乱朝纲,欺君魅主,挑唆两族矛盾,这样,那些妖族就能名正言顺地越过赤渊!”陈太后一嗓子几乎要震碎殿内冰块,“放开我!你们这些杂种!知道他为什么想保你们吗?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杂种!”
盛灵渊朝一个侍卫招了招手,把怀里的小婴儿塞给他,嫌弃道:“别叫他哭了,这还没完了。”
说完,他走到陈太后面前,朝旁边的几个侍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他半跪下来,扶起狼狈地伏在地上的女人,柔声问:“我生母不是母后您么?”
“你也配!”陈太后啐了他一口,盛灵渊一侧头躲开,神色冷了下来。
陈太后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剜他的肉:“你是那妖女用妖法放入我腹中的孽种!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同那母妖一模一样!”
宣玑:“……”
还有这种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