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那一夜之后,阿弗还没醒来,就被几个嬷嬷粗手大脚地拽到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冷面无情,听说太子带回来个山野女子,便有几分惊讶;再听说昨夜还留宿了,惊讶之中夹带着怒气。
皇后本想先毁去阿弗的容貌再处置了她,但见阿弗眉心已经有一道狰狞的伤痕了。
身边的女官提醒道,“这女子对太子有救命之恩,那道疤是在悬崖边拼死救太子时留下的。太子为着这点恩情,才留她做了外室。”
皇后眉心一皱,叫人打了阿弗二十大板,饶了性命。
然阿弗是个早产儿,身子本就孱弱。被打了板子后,生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差点活不过来。
睁开眼睛,榻边凹陷下去一块,赵槃就坐在塌边。
他看着她,目色黑如点漆。那古井无澜的眸子里,无半分安慰之意,却泛着冷冽的清寒。
他话语中听不出情绪,“把药喝了吧。”
阿弗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就是那一夜,她阴差阳错地有了他的孩子。皇后娘娘因为知道阿弗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便叫赵槃自行处理。
“我不想喝,”阿弗哭了,眼角泛起水光,哀求他,“求求你,留下他。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就当换这个孩子命。今后,我会带着他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赵槃冷峻的面庞别了过去,吐出两个字,“听话。”
阿弗不肯放弃,颤颤地揪着他的袖子,“你是被皇后所逼吗?你带我走吧,咱们一起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像初遇时那样,种花写诗烹茶……和我们的孩子,没有人能阻隔我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赵槃冰凉的指尖便已抚上她的脸颊,眼神却含着一团冰冷的雾气。
赵槃半晌没说话,阿弗还以为他动容了。下一刻,他用指腹拭干她的泪水,留下冷冷的几个字,“阿弗,梦该醒了,别叫我为难。”
阿弗瘫坐在床上,浑身犹如跌入冰窖中,任凭几个婆子进来捏开她的嘴,把落胎药灌了进去。
赵槃并不爱她,他也不是她那个陪伴她终老的作伴人。
到了又一年入秋时分,她才从下人的嘴里听到,太子和卫长公主是青梅竹马,卫长公主有个小字,便叫阿芙。
阿弗入府的第一眼就被下人们另眼相看,不是因为别的,她长得实在是和卫长公主有几分像。
说像倒也不是很像,卫长公主天生丽质眉心点痣,一双杏眼中仿佛寒秋利刃般的英气。
而阿弗不但没有那颗痣,眉心处还有一长串丑陋的疤痕,身形瘦弱,一看面相便知是苦命人。
阿弗这才意识到,赵槃从前那般温柔地唤她,原来唤的并不是阿弗,而是阿芙。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永远成不了身份煊赫的卫长公主。
嬷嬷们小声议论,“殿下冷情,那女子只不过她容貌有几分卫长公主的影子罢了,又仗着自己曾给过殿下一碗芽菜汤,便妄图诞下皇家血脉、一步登天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另一人说道,“且不说她配不配,太子殿下又怎么叫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头?之前的那一碗红花,已叫她不能在生养了。只是殿下仁善,一直念着旧情,没将她扫地出门罢了。”
阿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酸涩和绝望像古井里冰凉的水,将她连头带脚齐齐淹没,喘不过一口气来。
她已不能再生养了?
阿弗舌头格格而颤,簌簌落下泪来。泪落沾襟,溅在手帕上,现出一丝血痕来了。
她孤零零地出生,孤零零地长大,这辈子注定都要孤零零,最后像拾荒婆婆一样孤零零地死去。
大婚之日,东宫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人间气氛。
这里的欢喜和她再也无关。
阿弗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独自一人回到城下那个茅草屋里去。
还没走出别院的门,她就忽然被人打晕了。
再醒来时,已在一个昏无天日的暴室里。
“你们是什么人……?”她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按住,清弱的脸被强行抵在满是尘灰的地上,泪水横流,“为什么要杀我?”
“阿弗姑娘,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婆子们狞笑着,手里的白绫搭到房梁上,“我们都是些听差事的下人,做了孤魂野鬼也不要怪我们。”
“他……他要杀我?”阿弗双目圆瞪,流出一行血泪来。
“不然奴婢们怎么敢进别院的门?”婆子们把她逼上了高高的板凳,“阿弗姑娘,认命吧。太子妃也容不下您。人最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下辈子好好投胎吧!”
一朝救命之恩,三载日日相伴,竟还抵不过容不下这三字。
白绫套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婆子们把她脚下的板凳狠狠一踹。
远处,似乎传来什么人的呼喊声,片刻间,阿弗却再也听不见了。
*
一阵轻微的推门声传来,把阿弗从渺远的思绪中叫了回来。
她微微一怔,擦干脸上泪水,急急忙忙套了件衣服。
来人是十几岁不到的小丫鬟,竖着规规矩矩的双环髻,小心翼翼地往室内张望了一眼。见阿弗已经醒了,才叹了口气,“姑娘,药热了三遍了,您要不先喝了吧?”
沁月。
阿弗认得她,她是从东宫拨来,到别院以后就一直伺候自己。
见阿弗发愣,沁月又哭着脸说道,“这药不伤身子的,姑娘放心喝吧。太子殿下总来娶太子妃进门的,您若是不喝药,万一叫皇后娘娘知道了,那罪可就受大了……”
前世她就因跟赵槃一夜过后没喝避子汤,最后落得个一生无法生养的下场。现在的她倒是巴不得喝药,早早地离了这负心人去了,寻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沁月,”阿弗轻轻打断她的话,“拿来吧。”
沁月讶然,没想到阿弗答应得这么痛快。
阿弗不怕苦,一口干了,眼底最后一丝悲戚也随着浓黑的药汁湮没得干干净净。
她喝完了药,正准备到妆镜前把松散的发髻整理好,却蓦然看见榻上那男子已不知何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