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4章 第一百一十章
贾琏苦笑道:“在下只要能够平安回家,便已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老前辈有何差遣,在下自当尽力而为,但不知老前辈吩咐在下办什么事?”
那白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贾琏见这白衣人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这才相信真是因为自己一时脚贱,吃过饭后,不在屋里休息,却在园子里闲逛,才不幸被这人抓来这里,心下好生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他不敢隐瞒,说道:“在下贾琏,是荣国府一等将军赦公之子。”
那白衣人道:“荣国府?贾珂是你的什么人?”
贾琏见那白衣人认识贾珂,心中先是一喜,心想:“他是珂二哥的朋友?那可好了!他看在珂二哥的面子上,必不会伤我性命!”他虽然从未涉足江湖,但他于人情世故上十分通达,加上从前听说过不少武林旧事来解闷,那白衣人先前的保证,他自是一个字也不信。
随即察觉那白衣人提到贾珂的语气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喜悦和亲近,可不像是提到熟人时该有的语气,好在也不像是提到仇人时会有的语气,似乎他只是听说过贾珂的名字,所以顺口问了一句。
贾琏略一迟疑,说道:“珂二哥是在下家中的兄长,他是在下的二叔政公之子。”
那白衣人听到他的话,嗤的一笑,笑声十分急促。
贾琏莫名其妙,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当然知道贾珂的亲生父亲十有八|九不是贾政,但既然贾珂现在还姓贾,荣国府也愿意把贾珂当成自己的子孙,那么贾珂就还是贾政的儿子。像那孛儿只斤·术赤从出生就被人怀疑是蔑儿乞惕部人的儿子,大家在明面上不都说他是铁木真的儿子么。自己说贾珂是贾政的儿子,又有什么好笑了?
贾琏没胆子质问,那白衣人也无心解释,说道:“你在卫国担任的是什么官职?这次来兴州城,担任的又是什么官职?”
贾琏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在下自小不爱读书,就没有参加科举,只是捐了一个同知,这次是作为廉王的御者来的。”
那白衣人道:“御者?你和你们廉王交情很好吗?还是你家和你们廉王交情很好,所以选中了你?”
贾琏道:“其实在下在此之前,只和廉王见过两面,家中除了珂二哥之外,也没人和廉王有过交情,老实说,当时在下听说皇上要在下跟着廉王来西泥国,着实吃了一惊,再三确认,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当时宫里的太监来荣国府降旨,吓得贾赦和贾政连忙摆了香案,叫上贾琏等小辈,到中门接旨。那时新皇登基不久,时局不稳,众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心中皆是惶惶不定,待得听说是皇上封了贾琏做御者,跟着李淳去西泥国迎亲,这才松了半口气。
贾琏又惊又喜,又惶恐不安,不明白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身上连功名都没有,何德何能,竟然入了皇上的眼。
那时贾琏正和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说亲,虽然还没有定下,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想着王子腾在朝中掌权二十余年,对皇上的心思的了解,自然不是自己父亲和二叔所能相比的,贾王两家本就是世交,王子腾又马上就是自己的叔叔了,当然不会害自己,于是当晚就去王家拜访,跟王子腾说了自己的困惑。
王子腾对自己这个准侄女婿自然十分上心,白天他听说了这件事,就找人打听过,要来了一份随李淳前往西泥国的御者的名单,听到贾琏说起这事,说道:“你今天若是不来找我,过几天我也要把你叫来,跟你说说这件事的。
跟随廉王去西泥国的御者的名单,我已经看过了,一共三十人,其中二十四人都是今年这一科的考生,都是年轻未婚、模样俊俏之辈,名次不算靠前,余下五人都是咱们这样家世的孩子,其中两人你也认识,一个是卫家的老四,一个是冯家的老七。
我打听过了,这五人都经常和廉王来往,还算有些交情,皇上选中他们当廉王的御者,倒不奇怪,唯独你和廉王没什么交情,我看皇上怕是先取中了珂哥儿,然后选中了你。”
贾琏道:“侄儿也是这样想的。越王和廉王本是同胞兄弟,当年珂二哥做了越王的御者,前往西泥国迎亲,今儿廉王需要御者了,皇上说不定就是想起这件旧事,然后想起我来了。
只是当年珂二哥是先有斩杀石观音的功劳,先皇让他跟着越王进宫读书,才有了后面的做越王的御者的事,侄儿一来什么功劳也没有,二来在此之前,和廉王根本没有半点交情,突然得了皇上提拔,心下难免惴惴不安。
还有就是侄儿以为,廉王这桩婚事实在有些古怪,如今先皇尸骨未寒,廉王还没出孝,刺杀先皇的刺客也没抓住,寻常人家也不会急着在这时候把媳妇接进家里,何况是天潢贵胄了。侄儿就怕现在跟着廉王去了,回头遇到点什么事,后悔却也迟了。”
王子腾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只能咱们爷俩儿私下里说说,你可千万不能在外面乱说。”
贾琏道:“这个自然。这话要是在外面说了,侄儿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说道:“廉王这桩婚事,确实有些古怪,不止你这样觉得,京城里这些人家,谁不这样觉得。按说新皇登基,敲打敲打自己成年的兄弟,那实属寻常,但是皇上从前是太子,先皇驾崩以后,他继承皇位,那是名正言顺,朝中掌权大臣,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服他的,他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做的这样难看。
新皇做事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缘故,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我今天思来想去,倒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件事。
先前你们宁荣二府给珠哥儿送灵,因为城门封了,宁国府的珍哥儿和蓉哥儿没法进城,就去城外的道观里寻开心。那家道观明面上是清修之地,背地里艳帜高张,做着皮肉生意。有人向守城官兵告状,说那家道观和吴明有关,那些官兵就把道观里的人一股脑儿地抓去了大牢,珍哥儿和蔷哥儿也在其中,你还记得这件事吧?”
贾琏听到王子腾提起这件事,脸上一红,神情颇为惭愧,说道:“这件事,侄儿自然记得。”
随即想起自己和贾蓉、贾蔷喝酒的时候,曾经听他们抱怨过贾珂毫不顾念亲戚情分,当时抓住他们的那个佐领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以后,特意去找贾珂,说是只要贾珂开口,他就把贾珍、贾蓉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宁国府,明摆着是要卖贾珂一个人情,贾珂却一口回绝了那齐佐领,害得他们父子在牢里吃了好多苦头,出来以后也颜面扫地,羞得好几个月都不敢出来见人。
贾琏心下惶恐,问道:“世叔,难道这件事和皇上还有关系?”
王子腾看出贾琏的紧张来,说道:“当时抓住珍哥儿、蓉哥儿的人,叫作齐贤开,是太后娘娘的表姐的儿子。他抓住珍哥儿、蓉哥儿以后,曾经找过珂哥儿,想要用这件事拉拢珂哥儿,不过被珂哥儿回绝了。
我虽然不知道珂哥儿当时是怎么跟齐贤开说的,但是珂哥儿一向做事周到,说话妥帖,我想他绝不可能让齐贤开抓住什么把柄,告到皇上面前。按说这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件事,就记恨上珂哥儿了。不过荣国府和皇上从来没什么交情,珂哥儿也和皇上没什么来往,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件三年前的旧事了。”
贾琏越听越惶恐,说道:“世叔,倘若皇上是因为这件旧事,才想到让我做廉王的御者,跟着去西泥国的,那我这一趟,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王子腾见贾琏怕得厉害,安慰道:“哪有这么严重。依我看来,多半是珂哥儿立下的功劳太多,这次也是听从先皇的吩咐,不远万里赶去昆仑山,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还被那些江湖上的邪魔外道抓住,开了个‘屠珂大会’,险些死在他们手上。等到珂哥儿回来,只要先皇吩咐的事情,他办成了,皇上非得好好赏赐他不可。
倘若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先皇,给珂哥儿的赏赐还能压上一压,但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皇上,珂哥儿又是给先皇办的事,皇上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也得重重赏赐珂哥儿才行,不然就是不孝了。
珂哥儿年纪轻轻,便已封侯,先前就是闽浙节度使,皇上要赏赐珂哥儿,不是赏些金银就行的,怕是要把爵位再往上提一提。皇上不想让珂哥儿功高盖主,偏又找不到珂哥儿的错处,就想到荣国府了。我看不只是你,你们大老爷和二老爷,还有宫里的元丫头,接下来只怕都会被人挑出一些错来。”
贾琏向来胸无大志,从没想过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倘若皇上此举只是会断送了他在官场上的前程,并不会让他吃什么苦头,背负什么罪名,那他倒无所谓,就怕皇上为了打压贾珂,给他安了个好大的罪名,把他在牢里关上几十年,更有甚者,判他充军流放。
贾琏心中好似十五只水桶一齐打水,七上八下,把自己的顾虑跟王子腾说了。
王子腾笑道:“真是小孩家的想法。皇上要给你安那么大的罪名,首先你得有能力犯下这么大的罪。你自己想想,都是什么罪名,才会被判充军流放?你再想想,你这次去西泥国,是去做什么的?除非你把廉王的婚事搞砸了,把廉王的聘礼私吞了,或是偷偷溜进银川公主的闺房了,否则你一个御者,能犯下什么大罪。”
贾琏听到这里,心下稍安,笑道:“侄儿早就不是七八岁的顽童了,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做的。”
王子腾道:“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了。这些大错你不会犯,小错可就未必了。我只说一条最容易犯下,同时也是最常用来给人下套的错,那就是美色。
你们是去西泥国迎亲的,而且廉王和你们同行,一路上都会有当地官员为你们接风洗尘,少不了会安排一些节目,给你们助兴。
倘若有人别有用心,给你安排了一个早已成亲的女子,你年轻人把持不住,着了她的狐媚魇道。回头人家一张状纸,告到皇上面前,说你好色失德,奸|淫人妇,皇上又有意用你来打压珂哥儿,定会重重惩罚你。到时皮肉之苦,必是免不了的,就怕皇上还要把你在牢里关上五六七八年。
或是更狠一点,给你安排了一个丹国的细作,回头人家向皇上告上一状,说你里通丹国,破坏两国联姻,到时谁也救不了你了,皇上叛你充军流放,也未可知。”
贾琏脸色惨白,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多谢世叔指点,侄儿这次去西泥国,一定比少林寺的和尚还要老实。”
王子腾点了点头,说道:“除了女色沾染不得之外,你最好也不要喝酒,若是在酒桌上不得不喝,那你喝上两三杯,就不要再喝了。
若是有人在你的酒里做了手脚,比如给你偷偷换上那中喝了两三口就会上头的烈酒,更有甚者,在你的酒里放上迷药,等你不省人事了,再把你带走,往那有夫之妇的房里一放,第二天你有嘴也讲不清楚,说不定你自己都会以为,你是喝得太醉,才进了人家的房间的。”
贾琏连连点头,说道:“侄儿本就没有酒瘾,平时喝酒都是喝着玩的,从今天起,侄儿就把酒戒掉,对外只说自己得了怪病,一喝酒,浑身就疼。等这说辞传出去了,想必就没有人来找侄儿喝酒了。”
之后王子腾又细细地叮嘱了贾琏一番,贾琏回到荣国府,先躺在床上装了几天病,病好以后,出门参加酒席,一律只吃饭,不喝酒。有人问贾琏怎么突然改了性情,贾琏都说自己最近身体不适,一喝酒,浑身都疼,全身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所以最近是一口酒也不敢碰了。
众人不疑有他,都对贾琏甚是同情,还有人给贾琏介绍了一个江湖郎中,说道这郎中虽然不是太医院的御医,但医术十分灵验,而且特别擅长治疗疑难杂症,贾琏得的病如此古怪,他说不定能给贾琏治好。
这病是贾琏胡诌的,他自然不敢去看大夫,免得被大夫戳穿了他的谎话,因此始终推说自己已经看过大夫了,大夫让自己静养,过上半年,应该就没事了。
等到贾琏跟着众人动身出发,认识他的人,都已知道他不能喝酒,自然不会在酒席上劝他喝酒,不认识的人劝他喝酒,还会被认识他的人拦住,他一路上滴酒未沾,女色未近,平平安安地来到了兴州城,心中正自高兴,就被这白衣人绑来了这里。
贾琏自然不会把王子腾的推测说出去,所以只说自己也不明白,皇上为何会让他做李淳的御者。
那白衣人道:“嗯,看来你们皇帝是看中了你年轻俊美,才让你做你们廉王的御者,拿出来也有面子。”
贾琏心想:“倘若皇上是看中了我的长相,才让我来做廉王的御者,那就好了!”说道:“多谢老前辈夸奖。”
那白衣人凝目看着贾琏,没有说话。他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贾琏看不清他的神色,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发毛。
过了半晌,那白衣人问道:“你和西门吹雪熟吗?”
那白衣人提到西门吹雪的语气,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是和提到贾珂的语气相比,却多了几分情绪,既不像是提到熟人的欢喜,也不像是提到仇人的痛恨,贾琏也分辨不出来,他对西门吹雪是什么感情,但知他和西门吹雪一定有某中特别的关系。
贾琏略一迟疑,苦笑道:“我这一路上和西门吹雪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五句。”
那白衣人听到这话,却是一笑,说道:“你倒老实。我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为了跟我攀关系,就说你和西门吹雪是过命的交情呢。”
贾琏心想:“这话就算我敢说,也没人信啊!”笑道:“在下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老实,七分的事情,绝不会说成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