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8章 第九十四章
陈默秋说道:“刚刚太子还派人过来请安,听说皇上出宫了,这才回去了,这会儿听说您回宫了,估计又会派人过来请安,奴婢也这么跟太子说吗?”
贾珂心下好笑,知道太子这是见皇帝不见他,却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六皇子形影不离,坐不住了,说道:“当然这么跟他说。”然后和王怜花走出御书房。
陈默秋看着两人的背影,莫名想起那句“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心想:“皇上从前还对太子十分宠爱,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把太子带在身边,怎的六皇子一来,什么都变了呢?”言念及此,不禁对太子生出几分同情来。
贾珂和王怜花离开皇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换了一张脸,见不远处有十几个官兵走了过来,王怜花叫住他们,向他们出示腰牌,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贾珂这时还穿着李讹庞的衣服,这些官兵日后若是向别人描述他二人,定会提到他二人的衣着打扮,给有心人听到了,可能会想到这是皇上的衣服,继而猜出他二人的身份来。是以贾珂虽然已经换了一张脸,但假扮的还是李讹庞,只不过是正在假扮别人的李讹庞,和别人打交道的事,自然得王怜花来做。
这些官兵认得这是皇上的腰牌,知道贾珂和王怜花定是宫里来的御前侍卫,忙道:“回大人:我们是徐德海将军的部下。”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我有件机密大事,要找你们办,倘若这件事办成了,那定是重重有赏,但若泄露了风声,连累了皇上的谋划,那咱们几个,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官兵忙道:“大人尽管放心,咱们职位虽低,但不是不懂规矩,既然大人不让咱们往外说,便是亲娘老子来问了,咱们也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王怜花道:“那好得很。我要找一个男人,他是二十四五岁年纪,江南口音,从前叫作夏青,在江南开了好几年酒铺。我不确定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他应该是在半年或者一年前来兴州城的,极有可能重操旧业,又在兴州城干起了酒铺、饭馆、茶楼之类的营生。
他从前一直没有成亲,来兴州城时日还不算太久,应该还是一个单身汉,不过也有可能因为其他原因,谎称自己已经在家乡成亲了,或是找了个女人和他假扮夫妻。你们帮我在城里打听一下这人的下落,我想那些经常去酒铺喝酒的人,很有可能知道这人,但不可让人发现,是朝廷在找他。”
众官兵齐声应是。一个官兵沉吟片刻,说道:“大人,卑职平时办完了差事,就喜欢找个酒铺,小酌几杯。卑职最近常去的一家酒铺,酒铺老板就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说话软绵绵的,卑职也听不出来那是不是江南口音,反正不是咱们兴州城的口音。他好像是半年前过来的,叫什么名字,卑职没有问过,只知道他姓夏,在那里喝酒的人,都叫他夏老板。”
贾珂和王怜花对望一眼,王怜花道:“你带我们过去瞧瞧。”
那官兵带领二人,来到城东的一家小酒家。这时不是饭点,外面又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官兵,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柜台后面,用抹布擦拭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的几坛酒,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向他们看来,随即放下抹布,走到三人身边,笑道:“三位要吃点喝点什么?”
那官兵在路上得了王怜花的嘱托,这时照着王怜花教给他的说辞,说道:“这是我的两个朋友,从外地过来找我,偏我有事要忙,现在腾不出空来跟他们喝酒,外面又乱,他们回客栈也麻烦,我就把他们带到你这里来了,让他们在这里先喝着,等我忙完了,再过来找他们。夏老板,我这两个朋友,你可帮我照顾好了。”
夏老板笑道:“田大人放心,这两位公子是您的朋友,我自然不敢怠慢他们二位。您要不要先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再出去办事?”
那官兵摆了摆手,说道:“现在可不敢喝!等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喝几杯酒,那才喝得舒服。”又跟贾珂和王怜花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酒家。
贾珂和王怜花坐到桌旁。夏老板笑道:“两位公子来点什么?”
贾珂道:“老板的口音听着耳熟,可是嘉兴那边的人吗?”
夏老板笑道:“公子真是好耳力,在下虽然不是在嘉兴出生,但是在嘉兴生活了十几年了,也算是半个嘉兴人吧。”
贾珂道:“倒不是我耳力好,不过是我们从前在扬州住过两年,那两年闲来无事,江南的好山好水,几乎都被我们转遍了,所以听到夏老板说话,就觉得格外亲切。夏老板既然是半个嘉兴人,看来贵店的拿手菜一定是嘉兴菜了。”
夏老板笑道:“小店的嘉兴菜做的确实不错,不过做的最好的还是鲁菜,只因在下雇的厨子,是山东人,做的最拿手的就是鲁菜了。”
贾珂看向王怜花,说道:“那咱们就点几道鲁菜,再点一道嘉兴菜?”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要一道芙蓉鸡片,一道春不老炒冬笋,一道烧脏肉酿肠儿,一道石锅菜泡饭吧。再随便来几样下酒的小菜,和十斤竹叶青。”
夏老板答应一声,去了厨房,小酒的小菜和竹叶青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就送了上来。
王怜花斟了两杯酒,见夏老板又回到柜台后面,便向他招了招手。
夏老板走了过来,笑道:“两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贾珂笑道:“夏老板不必拘谨。我们兄弟只是在这里闲着无聊,见你似乎也无事可做,就叫你过来说说话。”说着从旁边桌上拿了一个酒杯,放到面前,斟了满满一杯酒,放到夏老板面前,笑道:“夏老板,坐下喝一杯吧。”
夏老板显然遇到过不少找他聊天的酒客,也不推辞,笑道:“既然两位有如此雅兴,在下就不客气了。”
酒过三巡,贾珂道:“夏老板,我们只知你姓夏,却不知你大名是什么?”
夏老板笑道:“在下单名一个‘青’字,名字还算好记吧。”
王怜花笑道:“原来夏老板和长平侯卫青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确实很好记,我想我们下次再来兴州城找夏老板喝酒,我也不会忘了夏老板的名字。”
夏青笑道:“卫青这样的大人物,我可不敢高攀。我只要能有卫青一成的本事,多赚点钱,娶个漂亮老婆,那就心满意足了。”
贾珂故作疑惑,说道:“夏老板既然想要赚钱,怎的离开江南,来兴州城了?江南何等富庶,在那里做生意,可比在兴州城做生意容易多了吧。”
夏青苦笑道:“这件事说来也是好笑。我从前向朋友借了一笔钱,开了一家小酒家,生意不好不坏,日子还算过得下去。但是那条街上有个卖豆腐的寡妇,不知怎的,竟然看上了我,我跟她随口说了几句话,她就说我对她有意思,到处跟别人这么说,没过几天,附近的人就都知道我对她有意思了。经此一事,我是怕了那豆腐寡妇了,心想我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她么,于是从那以后,我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黄豆大的雨点,打得窗户噼啪作响。我见雨下得这么大,心想肯定不会有客人来了,便准备关门休息。关门的时候,听到雨声中传来哀嚎的声音,我连忙过去,就见那豆腐寡妇坐在地上,手里抓着篮子,篮子里的东西滚了一地。
我见她似乎摔得不轻,也顾不得从前的事情,把她扶进酒馆,见她扭着了脚,就找了一瓶药酒,给她揉了脚腕,因为外面的路实在难走,她又受了伤,我就让她留在酒馆里过夜。
第二天一早,我送她回了家,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谁想到了下午,就有好多人过来恭喜我,还有人长吁短叹,说我怎么真就看上那寡妇了。我一问才知,原来那豆腐寡妇回去以后,逢人就说,昨天晚上,她留在我家过夜了,过几天我就要接她过门了。
我向那些街坊邻居解释,有人相信,有人不信,那豆腐寡妇还不顾脚伤,天天来酒馆找我,我赶她走,她就在地上打滚撒泼。她一个妇道人家,我总不能对她下狠手,实在不知如何对付她,只好自己躲得远远的,这不一躲就躲到兴州城来了。”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屋门声响,又有人走了进来。但见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目如秋水,肤光胜雪,披着一件大红斗篷,双耳上各垂着一只造型夸张的珊瑚耳环,酒馆里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当真清丽无比。
这红衣女子走了进来,向他们瞧了一眼,忽然向他们走来,然后坐到贾珂对面,向贾珂和王怜花嫣然一笑,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喝酒,好不好?”
贾珂和王怜花皆是一怔,不明白这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她年纪轻轻,生得又美,眉目之间却微带萧索之意,仿佛曾经遭遇过许多不幸,现在也无法摆脱这些不幸,重新生活,知道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不禁对她生出些许好奇来。
贾珂笑道:“我们本来就是闲着无聊,才找夏老板一起喝酒,姑娘愿意和我们一起喝酒,我们自是求之不得,人多才热闹嘛。”
这时厨师送上来了芙蓉鸡片、烧脏肉酿肠儿和石锅菜泡饭,还剩下一道春不老炒冬笋。
贾珂笑道:“这几道菜只怕不够咱们吃的,姑娘再点几道菜吗?”
那红衣女子道:“这几道菜就够吃的了。我一点也不饿,我是来喝酒的。”说着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酒杯,说道:“我先干为敬。”然后一饮而尽。
那红衣女子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我听你们的口音,可不像是本地人。”
贾珂笑道:“我们兄弟是洛阳人,后来四处经商,口音越混越杂,都快不记得乡音了。我听姑娘的口音,和夏老板倒像是一个地方的。”
夏青笑道:“小蝶姑娘确实和我是同乡。在这异国他乡,还能见到同乡,我俩都觉得很惊奇。”
贾珂和王怜花听到“小蝶姑娘”这四个字,皆是一怔,心想:“小蝶姑娘?孙蝶?律香川,你可真有本事!来兴州城勾引李清露,还把孙蝶一起带来了!”
王怜花已经听贾珂说了孙蝶在书里的遭遇,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孙蝶因为太过深爱律香川,不愿律香川受到孙玉伯责罚,所以宁可被孙玉伯赶出家门,也不把孩子的父亲就是律香川告诉孙玉伯。
而是因为她脑袋有病,认为律香川知道孙玉伯所有的秘密,并且暗器使得出神入化,所以听到律香川威胁她,如果把他强|奸她的事情告诉孙玉伯,律香川便会把孙玉伯的所有秘密告诉孙玉伯的对头,就害怕的什么也不敢告诉孙玉伯,一边默默忍受律香川长达四五年之久的殴打和性虐,一边默默看着孙玉伯将律香川视为自己的心腹,对律香川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器重。
王怜花如此精通风月之事,既然知道内情,哪还猜不出律香川为何要带孙蝶来兴州城。无非是律香川已经习惯在孙蝶身上发泄自己那些残忍暴虐的**,而且别人也不像孙蝶一样,无论他怎么虐待她,她都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律香川走到哪里,都要把孙蝶带在身边。
王怜花心想:“我们家的人,除了王语嫣之外,脾气都坏得很,虽然李清露和我妈一样,爱上男人以后,脑袋就不太清醒了,但若柴玉关天天在床上殴打我妈,我妈肯定忍不了几天,就把柴玉关掐死了。李清露大概也是如此吧。
律香川还想做西泥国的驸马,应该不敢在李清露面前暴露本性,还是得继续假装斯文亲切,彬彬有礼,只怕他忍不了几天,就要来找孙蝶发泄自己的**了。”想到这里,向小蝶一笑,说道:“原来姑娘叫小蝶。‘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小蝶喝了一杯酒,笑道:“‘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这两句诗听起来可真美,不知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这两句诗中提到的韩凭,是东周战国时候,宋国的一个舍人。韩凭的妻子名叫何贞夫,貌美无比,宋康王看中了何贞夫的美色,便将她抢入宫中,见韩凭对自己心怀怨恨,于是判韩凭有罪,应服城旦之刑,命他和其他犯人一起修建青陵台。
后来韩凭写了一封信,设法交到了何贞夫的手中。没过多久,宋康王看到了这封信,见信上写道:‘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召集群臣,命他们帮他解读这封信。
一个大臣就说,‘其雨淫淫’,指的是心中愁思不止,‘河大水深’,指的是两人宛如牛郎织女,相隔银河,不得相见。‘日出当心’,说的是韩凭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宋康王静观其变便是。果然没过多久,韩凭就自杀了。
何贞夫听说了韩凭的死讯,便在暗地里用酒泡烂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求宋康王带自己去青陵台上观景。两人登上青陵台,何贞夫趁着宋康王不注意,从青陵台上跳了下去,宋康王伸手去抓何贞夫的衣服,但是何贞夫的衣服早已被酒泡烂,宋康王这么一抓,只抓住了何贞夫的一截衣服,却没能拦住何贞夫的下落,何贞夫便如愿死在了青陵台下……咦,小蝶姑娘,你怎么哭了?”
原来在王怜花讲故事的时候,小蝶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小蝶取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泪珠,嫣然道:“没什么,我只是听了这个故事,心里觉得难受。何贞夫和韩凭如此恩爱,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因为何贞夫生得美丽,就要遭遇如此不幸。难道美丽也是一种过错吗?如果何贞夫有的选择,我想她一定情愿生得丑陋无比,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
王怜花笑道:“何贞夫若是生得丑陋无比,韩凭也未必会爱上她,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只看心不看貌呢。”他不着痕迹地吹捧了一番自己,话一说完,便向贾珂瞥了一眼。
小蝶淡淡地道:“韩凭不会爱上她,也没什么不好的。男人的爱,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她自己过得开心,不就好了吗?”
贾珂笑道:“小蝶姑娘说的不错,别人爱不爱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重要,自己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说到这里,突然间感到腰间一阵剧痛,原来王怜花的手早在不知不觉间,宛如一条蛇一般爬到了他的腰上,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贾珂心想:“大王,冤枉啊!我这不是顺着她的话说的么。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早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了,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贾珂腰间实在很痛,又不能让夏青和孙蝶看出端倪来,只得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但是一个人能不能过得开心,不在于她是漂亮还是丑陋,而在于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有人住在陋室里,天天粗茶淡饭,一样很快乐,有人住在豪宅里,天天锦衣玉食,一样很痛苦。
像那何贞夫最后选择跳下青陵台自杀,听起来确实非常凄美,但换做是我,我才不会这么做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上拖下马,就算我要自杀殉情,我也要先把宋康王一家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为韩凭报仇了,再自杀殉情。
只要有心,蚍蜉未必不能撼动大树,何贞夫虽然是个弱女子,但要杀死宋康王,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韩凭和何贞夫双双自杀,罪魁祸首宋康王却继续在人间逍遥快活,之所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都是因为韩凭和何贞夫过于懦弱,如果何贞夫有专诸、聂政、豫让、荆轲的胆略,可就未必是这样一个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