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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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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一愕之下,说道:“铁琴先生好歹是他们的师长,他们也不知道那副教主说的话是真是假,就帮那副教主指证铁琴先生,万一这件事是假的,铁琴先生未免太冤枉了!”

哥舒冰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贪生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对于他们来说,他们面临的抉择,是师父的名誉,与他们的眼睛乃至性命。两相比较,当然是自己的眼睛和性命更为重要了,毕竟这个师父,可以再找下一个师父,但自己的眼睛没了,此生此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何太冲的弟子做人证,张五侠自是对这件事深信不疑,愣了一愣,说道:‘真没想到铁琴先生竟会做出这种事来。’那些昆仑派的弟子听到张五侠这句话,心中一慌,便想向他解释清楚。但还不等他们开口,就见那副教主向他们瞪了一眼,眼中满是警告之意,显然是在说:‘你们想要乱说话吗?这对招子还要不要了?’

在他们心中,师父的名誉,自然远远比不上自己的眼睛重要,于是人人都和霜打的茄子似的,将嘴紧紧闭上。那副教主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昆仑派掌门会做出这等下流无耻的勾当的人,又岂止你一人?’

她说完这话,突然走到一棵柳树下面,向张五侠招了招手。张五侠走到柳树下面,那副教主突然解开领口,似是露出了自己的左肩。张五侠连忙低下头来,不敢看她。

那副教主道:‘你认得这是什么暗器吗?’张五侠惊道:‘这……血是黑色的,这是喂毒的暗器?’那副教主道:‘不错,这是昆仑派的丧门钉,上面喂了剧毒。先前何太冲的夫人率领弟子将我围住,我好不容易突出重围,逃了出来,到底还是中了他们的暗算,被他们将丧门钉,钉在了我的肩头。’”

张无忌奇道:“适才何夫人率领弟子,将那副教主团团围住,那副教主不是挥出一把毒烟,使得何夫人暂时失明,然后从容不迫地在何夫人那些弟子之中四处游走,将她们一个个推向何夫人的剑尖吗?倒没听你提起丧门钉来。这枚丧门钉,是谁钉在那副教主身上的?”

哥舒冰微笑道:“是啊。这枚丧门钉,是谁钉在那副教主身上的呢?”

张无忌见哥舒冰将问题抛了回来,心中更是奇怪。

哥舒冰也不解释,微笑道:“那副教主又道:‘若非我中了这枚丧门钉,不敢多用内力,以免毒性随血四走,也不会被他们拦住。我虽服了解毒灵药,毕竟不是专治这丧门钉的解药,只能将毒性暂时压住。

适才我问他们,有没有丧门钉的解药,他们竟然没有。又问他们,知不知道丧门钉上喂的什么毒药,他们竟也不知道。我这半边身子……是不是就这样废了?’

那些昆仑派弟子听到她这几句话,心中都挺奇怪。昆仑派确实有丧门钉这样暗器,何太冲确实会在丧门钉上喂毒,也确实从不给弟子解药,甚至连丧门钉上喂的究竟是哪一种或是哪几种毒物,何太冲都不会告知弟子。但他们追上那副教主以后,一伙人纠缠在一起,‘丧门钉’三字,那副教主可是提也不曾提过。”

张无忌一怔,问道:“那副教主是在做戏骗我爹爹?”

哥舒冰微笑道:“大概是吧。”

张无忌奇道:“我爹爹从前得罪过她吗?我爹爹好心帮她,她为何要骗我爹爹?”

随即转念,想起哥舒冰是要跟他说,他父母相遇相爱的事情,心想:“妈妈在世的时候,常说爹爹最容易上当受骗,轻信他人。妈妈就和爹爹不一样了。想是爹爹上了这位副教主的当,正在危机关头,妈妈突然出现,揭破了副教主的真面目,使得副教主的奸计没有得逞,所以爹爹就爱上妈妈了。”

哥舒冰道:“令尊自然没有得罪过她,她做戏欺骗令尊,其实另有目的。那些昆仑派弟子知道丧门钉的厉害,他们中了那副教主的毒针,副教主的性命便与他们息息相关,副教主若是毒发身亡,他们未必能有活路。

他们于是纷纷叫道:‘我们师父说,中了这丧门钉后,只有四个时辰的性命。你若要活命,须得立刻赶回三圣坳,求我师父赐你解药!这是你唯一的生路,否则四个时辰一过,你立时毒发身亡!’

张五侠听他们这么说,便对那副教主道:‘姑娘,你信得过我吗?若是信得过,我这就陪你去三圣坳求药。’那副教主笑道:‘张五侠,你愿意助我去昆仑派求药,我怎会信你不过?这一趟,可真要多谢你了。’张五侠道:‘治病救人,实乃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当不得姑娘这个‘谢’字。’

那些昆仑派弟子见他二人要去昆仑派,唯恐他们丢下自己,连忙扯着嗓子大叫道:‘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从这里到三圣坳,起码也得走三个时辰,你们又不是本地人,能不走岔路,及时赶到吗?兰姑娘,如今咱们已经和解了,你快把解药给我们,我们向你保证,体内毒素解开以后,绝不再为难你,你要去三圣坳求药,我们送你过去!’

那副教主冷笑道:‘我从三圣坳一路逃到这里,怎会不知去三圣坳的路?我知道你们此刻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是想要我给你们解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已经上过你们掌门的恶当了,谁知你们是不是在做戏骗我?

倘若你们服下解药,能动弹了,便提剑围住我和张五侠,阻止我俩赶去三圣坳,那我的性命,岂不就要耽误在你们手上了?放心吧,我这毒针,不会危害你们的性命,你们在这里站上四五个时辰,毒性自然解了。’

她说完这话,便走到张五侠身边,两人跃上白马,径向三圣坳行去。那些昆仑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越行越远,终于消失不见,心里十分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用闲聊来打发时间。

谁知过了盏茶时分,树林中脚步声响,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马车后面,跟着四五个人。这一行人皆是身穿常服,脸蒙黑布,在那些昆仑弟子面前站定,用绳子绑住他们的手脚,将他们扔到车里。

马车在山道上行了一会儿,突然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在这种天气,山道十分难走,那一行人只好找了一个山洞避雨。

他们坐在车里,也没人管他们,就听其中一个人说道:‘这场雨下得这么大,咱们的马在山道上赶路,蹄子一个劲的打滑,张翠山的那匹马虽然神骏,但蹄子在山道上打滑,也是再所难免。我看殷姑娘今日是没法将张翠山带去三圣坳了。’”

张无忌做梦也没想到,那副教主竟然姓殷,一怔之下,兀自不敢相信,这个做戏欺骗爹爹的人,竟会是妈妈,心想:“这世上姓殷的姑娘数不胜数,我哪能听到‘殷姑娘’三字,就想起妈妈啊!何况那位副教主,明明姓兰不姓殷!”连忙问道:“那些昆仑派的弟子,不是管那副教主叫兰姑娘吗?这一伙人说的殷姑娘又是谁?”

哥舒冰道:“他们说的殷姑娘,便是令堂。”

张无忌“啊”的一声,脱口而出:“真是我妈妈!”

哥舒冰道:“我哥哥听说这桩陈年旧案以后,曾经抓了昆仑派的人和天鹰教的人,向他们逼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据我所知,这件事是这样的:最初海灵教田教主出言侮辱殷堂主,殷堂主怀恨在心,决意报复回去。

她听说田教主欲与何太冲合作,海灵教的副教主,近日还会去昆仑派拜访,于是率领手下在半路设下埋伏,制住了海灵教的副教主,然后将副教主带回天鹰教的分坛,逼问海灵教与昆仑派的合作事宜,副教主此行的目的,以及田教主在临行之前的嘱托。

殷堂主知道昆仑派上上下下,都没与海灵教的人见过面以后,便即决定假扮海灵教的副教主,亲自去一趟昆仑派,也好搅黄昆仑派和海灵教的合作。

殷堂主挑拨昆仑派的弟子恶意争斗,诬陷何太冲半夜偷偷摸进她的卧室,痛骂班淑娴和昆仑派的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都是为了搅黄昆仑派和海灵教的合作。

那一伙黑巾蒙脸的人,也都是殷堂主的手下,他们早在来西域的路上,就与张五侠见过一面,知道张五侠要来西域,只是张五侠懵懵懂懂,始终不曾察觉罢了。

殷堂主知道张五侠是张真人的爱徒,想着昆仑派和武当派都是名门正派,若能引他们斗上一斗,那倒很有意思。

便是如此,殷堂主离开三圣坳以后,一直慢悠悠地向东逃命,她看上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其实她的手下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她还派了一些手下,埋伏在张五侠可能经过的几条道上,一旦张五侠从面前经过,她的手下立时放出白鸽,将信传给接应的手下,手下收到信后,再设法将这件事告诉殷堂主。

因此张五侠还没赶到瀑布附近的时候,殷堂主就已经知道张五侠可能会经过这里了。她于是将那些昆仑派弟子引到瀑布之旁,在那里与他们争斗纠缠,就等着张五侠上钩。

那枚丧门钉,自然也是殷堂主自己钉在肩上的,丧门钉上喂的毒药,其实是殷堂主自己喂的毒药。

殷堂主本来打算,到时张五侠送她回到三圣坳,她先鼓动张五侠与昆仑派弟子争斗残杀,待得张五侠争斗正酣之际,她从背后偷袭,定能将张五侠毙于掌下。

她偷袭成功,就将在场所有弟子一并杀了,到时张五侠死了,在场弟子死了,这件事情的真相,除了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便可以将张五侠的死推到昆仑派的头上,推到海灵教的头上,然后在旁边高高兴兴地欣赏武当派来西域找昆仑派报仇了。

幸好天公作美,他们走了一会儿,就下起大雨,山道实在太滑,两人见没法赶路,只好找了一个山洞避雨。山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殷堂主和张五侠以外,自然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后来雨过天晴,殷堂主再不提去昆仑派的事,与张五侠同乘一骑,到了一处小镇住下。殷堂主的手下找到她以后,他们便一起回到中原。

那些先前被天鹰教的人抓住的昆仑派的弟子,都被殷堂主的手下杀死了。只有其中一人,天生心脏偏右,殷堂主的手下一剑刺来,没有伤到他的心脉,他侥幸活了下来。他生怕殷堂主在三圣坳设下陷阱,他这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因此也不敢回三圣坳。他在西域闲转,无意之中遇到了我哥哥,拜入我哥哥门下,自此成为我哥哥的手下。”

张无忌越听越觉后怕,自忖:“爹爹妈妈生前何等恩爱,但若没有这场大雨,爹爹可能当年就死在妈妈手上了,我武当派也要与昆仑派结下仇怨,双方仇怨纠缠,循环报复,不知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死于非命。”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心中充满了庆幸之感。

哥舒冰叹了口长气,说道:“这人拜入我哥哥门下的时候,不过二十七岁。他天资不错,家传武功也挺厉害,又险些死在别人手上,深知武功的重要,练武自然十分勤奋。他得我哥哥扶持,如今也算是一方霸主了。

张公子,我哥哥生前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不愿冒然得罪武当派,他知道这人因为这桩陈年旧案,对武当派怀恨在心,一直警告这人要以大局为重,不得冲动行事。如今我哥哥不在了,没人约束这人了,这人迟早会找武当派报仇,尤其你是张五侠和殷堂主的儿子,他若知道你如今就在西域,我真怕……真怕他会对你不利。”

张无忌却很坦然,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姑娘提醒。他要找我报仇,那也没法。毕竟当年是我妈妈对他不起,母债子还,本就天经地义。”

哥舒冰道:“天经地义?难道他用剑刺你,你也不闪不躲,就站在原地,任他在你身上刺上七八个透明窟窿吗?”

张无忌笑道:“我身上若是多出七八个透明窟窿,那也太丑了,还是算了吧。”

哥舒冰道:“张公子,既然你也不希望,自己身上多出几个透明窟窿,那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吧。早下手为强,晚下手遭殃,与其整日介地担惊受怕,等着他来找你,倒不如你先去找他。只要他死了,你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张无忌万没料到哥舒冰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起杀人之时,却如此轻描淡写,登时脸色一变,说道:“这怎么行?当年是我妈妈对他不起,而不是他对我妈妈不起,我岂能为了自己高枕无忧,就夺走他这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哥舒冰见张无忌反应这么大,也是脸色微变,淡淡地道:“张公子,原来你还记得令堂当年做过的事啊。据我所知,武当派和昆仑派同为正道门派,交情一直不错。

如今昆仑派还不知道,当年那个在三圣坳大闹一场的海灵教副教主,其实是张夫人假扮的,只当那女子确是海灵教的副教主,因此与天鹰教联手,用了半年时间,铲除了海灵教。但若有一日,他们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你说昆仑派会怎么做呢?”

张无忌心中一团混乱,心想:“原来海灵教已经被天鹰教和昆仑派联手铲除了。外公是天鹰教教主,妈妈与爹爹成婚之前,是天鹰教的堂主,手上人命不少。她与爹爹成亲以后,最初那几年,三不五时便会有从前的仇家来武当山上找她,有人自己不敢过来,于是写信骂她。

我从前也从其他门派的弟子的口中,听过不少难听的话,都是说妈妈不好的话。后来他们见妈妈果真改邪归正,再不草菅人命了,这些难听的话,才渐渐没人说了。倘若妈妈在三圣坳做的这件事传将出去,那些难听的话,又会兴起来了吧。说不定他们这时说的话,比从前那些话还要难听。我武当派也会受到牵连,不知昆仑派会如何借题发挥,刁难我们?”

哥舒冰叹了口气,说道:“张公子,这件事,我当然不会说出去。我哥哥已经死了,他就算想说,也只能说给鬼听。但那人可就不一定了。如今没有我哥哥压制,那人自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说不定就在咱俩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将这件事传将出去了。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不愿伤人性命,但你难道舍得张五侠、张夫人死后遭万人唾骂,尸骨不得安宁吗?”

张无忌只听得浑身冷汗直冒,虽想到父母可能就此遭人唾骂,不得安宁,心中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不愿意,但因为此事杀人灭口,却是万万不能。

他迟疑片刻,问道:“哥舒姑娘,请问这人高姓大名?”

哥舒冰见张无忌终于向自己询问这人的姓名,不禁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说道:“这人名叫朱长龄,父亲是大理国上任皇帝的护卫。当年大理国的上任皇帝为臣子所弑,他父亲奋战而死,他们一家人逃出大理,想着逃得越远越安全,终于逃到了西域。

他那时年纪还小,在西域人生地不熟,唯恐全家受人欺辱,甚至性命不保,于是投入昆仑派,一面学昆仑派的武功,一面修习家传武功‘一阳指’。后来他拜入我哥哥门下,我哥哥又教了他几门厉害武功,七八年前,他得我哥哥扶持,建了一个门派,叫作‘朱家门’,门下弟子约有三四百人,势力挺庞大的。

张公子,凭你一人之力,绝不是这人的对手,亏得我哥哥生性多疑,在朱家门安插了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帮他监视朱长龄。你若要对付朱长龄,可以以我的名义,联系我哥哥那几个手下,他们定会帮你创造机会,刺杀朱长龄的。”

张无忌虽然心乱如麻,实在不愿为了一己之私,就去刺杀朱长龄这个无辜之人,但听到“只凭你一人之力”这几个字,仍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倒不是自己一个人,小叔叔定会帮我忙的。”

哥舒冰笑容一僵,随即满脸诧异,问道:“你要找贾大哥帮忙?难道你要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贾大哥吗?”

张无忌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哥舒冰叹了口气,说道:“张公子,我知道你和贾大哥交情很好,所以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他,因为你认为他绝不会出卖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叫他小叔叔,可见是你的父母先和他有交情,所以你才和贾大哥有交情的。

但若你将这件事告诉贾大哥,贾大哥知道你妈妈从前竟然做过这样的事,你说贾大哥会怎么想你妈妈?倘若因为这件事,使得你妈妈在贾大哥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那么你和贾大哥的交情,势必也会受到影响。

张公子,我说一句冒犯的话,你别生我的气。贾大哥也许会想: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妈妈心地歹毒,手段狠辣,你这个做儿子的,又岂能心地善良,手段温和?然后左思右想,越想越忌惮,渐渐疏远你了。”

张无忌却不为所动,笑道:“哥舒姑娘,你多虑了。”心想:“我妈妈再怎么心地歹毒,手段狠辣,又岂能与小婶婶的妈妈相比?小叔叔平日里说起小婶婶,从来都说他性情如何温柔,做事如何体贴,心地如何善良。小叔叔从不因为小婶婶的妈妈,就对小婶婶心生忌惮,又怎会因为我妈妈,就对我心生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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