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愿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住笑容,直到将李无短打发走的。只越想越气,越琢磨越酸。才将将能下地的他嘁哩喀喳一顿狂砸,等富察氏闻讯赶来的时候,偌大婚房内已经一片狼藉。
连她婚前一针一线,细细绣的百子千孙帐都被拽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可把富察氏心疼的,眼泪都含在眼圈儿。
却丝毫不能发,还得轻手轻脚将手中的汤盅放在檀木八仙桌上:“爷这是怎了?好好的,发这么大火气!”
“好好的?呵呵呵。”弘历冷笑:“福晋从哪儿看出爷好好的?爷分明妒火钻心,快把整人都烧没了。还怎么好得起来?同天犯事儿,双双被抓。爷就被抽得更惨,还被下令禁足、抄经、被勒令搬出宫。”
半年不能涉足朝堂,刚刚培养起的那点子人脉风流云散。
想想,就让弘历心头滴血。
可偏偏……
“偏偏五弟只是被抽了几鞭子,从阿哥所搬到了五阿哥府。不必抄经、不必禁足,更不耽误入朝听差。如今更仗着吴扎库氏救了十三叔的便当,直接被皇阿玛指派去了兵部!!!”
兵部啊,掌管武官选用以及兵籍、兵械、军令等诸多要事的地界。
跟吏部、户部一样,都是弘历的梦寐以求。
可户部有十三叔坐镇,吏、兵二部又过于扎眼。以至于他心里想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敢表露出丝毫来。哪想到吴扎库氏那泼妇,居然有能治好十三叔顽疾的法子?一夕之间,弘昼夫妻不但成了怡亲王府的恩人,还得了兵部这块肥肉。
怎不让他嫉妒到眼珠子发红?
“救,救了十三叔么?”这石破天惊般的消息,听得富察氏浑身一震,嗓子眼都有些发紧。
再一瞧瞧被塞到手中的信,真头都大了。
她出身沙济富察氏,家中名臣辈出。从小聪慧过人,又被精心教养。是以,政治思维敏锐。草草看了看信件,再结合弘历的反应,就已经明了症结所在。
赶紧沉下心来,从不利中找有利。
先把自家爷劝好了,端正态度了,才能再谈其他。
如是想着的富察氏不怒反喜:“爷该振些,这对您来说未必不是好消息。您瞧!”
“这儿,五弟这般写的。弟弟无能,便好容易插上一杠子。不想话都没说完,就被否了。为啥?咱皇阿玛说了,到底皇家与普通人家不同。皇子教育不但代表着皇家体面、彰显皇家气度,更可能关系到一皇朝的兴衰,决不可轻忽。”
“而您允文允武,自来气度不凡。连二伯都说您颇有圣祖爷遗风,体面气度可不就拿捏的毫无错处?那么……”
“能让皇阿玛如此坚决的,可不就只有最后一条?”
关系到一皇朝的兴衰!!!
什么样的皇子,才能关系到一皇朝的兴衰?必然是待当朝皇帝百年后,能从他手中接过神器,执掌坤宇的皇子啊!
顺着这思路一想,弘历就忍不住万千激动:“可……”
“皇阿玛此番明显更重视五弟!”
富察氏捂嘴,直接笑出声:“爷此言差矣,妾身阿玛在的时候,于诸多兄弟姐妹中,最疼妾身与九弟傅恒,对二哥傅清要求最严。平素二哥再如何优秀,阿玛也只微微点头,甚少嘉许。”
“妾身随便泡茶,九弟打油诗,都能让阿玛欢喜不已,显摆到大伯二伯与三伯面前。二哥一度郁郁,甚至趁着阿玛酒醉问他自己到底哪里错了,竟惹阿玛这般不喜。爷猜妾身阿玛怎么说?”
也是新婚福晋的声音太柔太美,所述情况又与他有那么些许相似。
特别轻易的,就勾起了弘历的好奇心。让他开口追问:“岳父怎么说?”
“妾身阿玛说啊!”富察氏挺胸抬头,故一脸的威严肃穆。连声音都特特放得低沉:“狗日的混账王八羔子,蠢得看不出老子良苦用心,竟然还有脸来质问老子?”
“你妹子能在家中待几年?多说十几岁,就被指婚。爷千娇百宠的好丫头,就得一张盖头蒙了,抬到别家去!上伺候公婆、下管理诸多杂事。运气不好,嫁花心浪荡子,还得约束那起子贱婢,不叫她们生事。”
“嫁平凡人家倒也罢了,老子还能带着你们兄弟打上门,教那孬怂学乖。若是高嫁皇家,老子在女婿面前都得行礼称奴才,还怎生与她做主?”
“可不就得趁着还在膝下的时候,好生疼惜着点儿!”
“再说小九,自小聪慧绝伦,看着就是干大事儿的!就因为晚生你几年,就得以你为尊,瞅着你拿走家中大半人脉、七成家财。都亏成这样,老子便多疼几分又怎么了?横竖他小,便纨绔些也无碍。又不像你,肩负着咱们这一支的兴衰。”
“不严着点儿,让你多学着点儿,将来让你这小王八羔子把全家都带沟里去?”
弘历:!!!
影影绰绰觉得福晋在借已故的岳父之口骂他,但……
福晋素来温婉贤淑。
这不,刚学了一气,她这玉白小脸都泛了红,眉眼间满是羞赧惶恐:“妾身阿玛出身行伍,言语间难免有些武将粗豪。不过话糙理不糙,妾身真觉得您跟五弟神似二哥傅清与九弟傅恒。”
“而皇阿玛心中,也未必没有如妾身阿玛般的考量。”
“爷读孟子,其中不也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句子?凡夫俗子便如此,更何况您……”
太过僭越的话,富察氏没有说。
只笑盈盈地看着弘历,劝他打起精神来,好生思索一二,切莫误解了皇阿玛的苦心。
未及弱冠便能得朝野间一片赞叹,更被晚年康熙夸奖过。弘历本身就不是庸才,只是这些日子顺风顺水,让他过于笃定了些。经历被罚又眼看着弘昼被偏爱、被重用后,才这般失态。
如今被福晋这么一劝慰,纷杂的心思渐渐归于宁静。
再把整件事情细细一思索,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吓到冷汗淋漓。一把把富察氏抱在怀里:“好福晋,可真真是爷的女诸葛。听卿一席话,胜读弘历十年书。亏得有你,才没让爷一路糊涂下去。”
富察氏霞飞双颊,情意绵绵地看着他:“再好的良言遇不到聪慧的耳朵,也不过是无用的唠叨罢了。多亏爷您聪慧、谦虚,才能察纳雅言……”
还有什么比来自于娇妻的肯定更能让少年郎意气风发呢?
没有啊!
被夸到从脑瓜顶到脚跟底无一处不舒坦的弘历笑,在福晋服侍下换了身半旧袍子。
坐在案前,认认真真地给皇父写了封声情并茂的赔罪信。
连对这庶子不多喜欢的皇后瞧了都忍不住喟叹:“言辞恳切,感情丰沛。看着是认识到自己错误了,皇上何不给他机会?”
雍正冷哼:“因为看到这封信前,四阿哥所就换了许多家具杯盏摆件等。”
皇后:……
只能默默替弘历点几根蜡,叹一声到底还是年纪笑小,竞争对手也少啊!都已经成了婚的大阿哥了,竟然还有这般单纯的一面。遥想圣祖爷年间,诸皇子哪不是浑身心机,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啊!
弘历哪知道这其中故事啊?
只以为自己这错犯得大,皇阿玛对他期望又高。原本就吹毛求疵的人,自然要求更为严格。
这认错事宜,肯定也不能这么快就奏效。
端正心态后的四阿哥一改之前消沉,每日里积极抄孝经、看邸报与往年折子。
每日傍晚还会着吴书来将自己抄写的孝经,看邸报与往年折子的感悟、心得等都送去养心殿。每每还有或者思念,或者悔过的小诗奉上。
虽然那诗的水平让雍正瞧了都皱鼻子,觉得跟福慧水平仿佛。
“不过不打紧,诗词小道。再如何上乘,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最要紧的,是他的态度,有没有打心里认清自己的错误。”雍正笑,颇有点自我安慰的味道。
皇后也不戳穿他,还温柔点头:“皇上说得是。孩子么,总是在犯错与改过中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四阿哥天之骄子,出身、经历等都格外与众不同些。有些骄傲在身上,也在所难免。有此番后,相信他就能踏实很多。”
嗯!
雍正深以为然,遂决定磨砺继续进行。非趁此机会,磨磨弘历的性子不可。
确定三皇子中,皇上更属意弘历后。翌日景仁宫熹妃打着请安的旗号过来求情,皇后就不免透露了些许。毕竟弘晖早夭,她若不幸走到了皇上后头,还有依仗那庶子的时候。
早早结点善缘,终究不会错。
毕竟得不得皇上尊重的母后皇太后,区别还是很大的。
殊不知正是她这行为越发给了弘历信心,觉得天命在他。而之前种种,皆不过是皇阿玛对他的考验。
有了这番心思,弘历不但往养心殿送信越来越勤了,还特难能可贵地给弘昼回了信。期间谢过了弟弟为兄长所做的种种努力,但当日事他确实有错,就该好生反省。并诚挚向弟妹道歉,再不该因与弘昼手足情深故,就对弟妹诸多挑剔。
喧宾夺主,忘了谁才是与五弟相伴一生荣辱与共的那。故而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做了些不恰当的事儿。
还请弟妹海量汪涵,原谅愚兄这一次云云。
另外还附了水平稚嫩、酸不拉唧但感动弘昼完全没问题的打油诗,用以怀念他们昔日好到能同穿一条亵裤的真挚感情。
舒舒:……
虽不知道他有几分真,自家这傻狍子却绝不假啊!居然试图打劫她的赏赐,去救那条不知所谓的渣渣龙。
舒舒挑眉,挽了挽袖子,做殴打前的最后确认:“太医说爷你已经彻底大好了?”
“嗯!”浑不知大难临头的弘昼灿笑点头:“好啦,些许皮肉伤而已,能耐爷这龙精虎猛的棒小伙子如何?福晋不必担心。”
舒舒微笑,表示相信太医院各位国手的精湛技术。
只许多日不曾好生舒展舒展筋骨,整人都要生锈了。可算爷大好了,不如一起练练?
尽管弘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但也没挡住被舒舒拽到演武场,再度磋成软面条般的命运。被血虐了太多次,弘昼一时间就忘了脸皮那无用的玩意儿。鬼哭鬼叫的,引来了一众侍卫、护院等前来相救。
措不及防间将惨相暴露到整五阿哥府的弘昼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再没法子面对人生这般巨大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