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元若枝骑马带聂延璋回公主府的时候, 路上行人渐多,二人便蒙上了面纱。
不知道他们回府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回公主府的, 还没等两人进内城, 马车已经来接了。
等快公主府门口的时候,聂延璋已经阖上眼皮,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了过去。
元若枝心口被一缕藤蔓不着痕迹地狠狠攥着。
她轻轻推了推聂延璋的手臂,他却仍旧不醒,唇色也愈发苍白。
元若枝手边半点药材都没有,而聂延璋受伤的手臂上,血一直往外渗。
就像从她的五脏六腑里往外沁似的, 血腥味儿浸得人浑身难受。
“殿下?殿下?”
元若枝在聂延璋身边低声唤着, 他却还是没回应。
没办法, 她只能伸手去掐聂延璋的人中试一试。
醒着总比昏迷好。
元若枝的手腕刚抬上去,聂延璋像暗中的野兽骤然被惊醒,一双阴沉沉眼眸猛然睁开,似夜幕掀开了浓云,露出明亮的两颗星子, 他一贯慵懒的嗓音带上两分沙哑,有些不耐:“你想对孤做什么?”
元若枝腕上用力挣了一下, 却未挣开, 便任由他紧紧握着, 回话说:“我怕殿下晕过去了。”
聂延璋眼眸半敛, 乜斜过去:“孤瞧着,你是想占孤的便宜。”
他曼声笑说:“枝枝,你想的美。”
随即一根一根松开瘦白修长的手指,丢开了元若枝的手腕, 双手懒懒地搭放在膝盖上,眼睛又闭上了。
元若枝感觉到,聂延璋不喜欢旁人碰他。
她便很贴心地坐得更远些。
直到下马车的时候,都与聂延璋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回了公主府,元若枝随聂延璋一同去他住的院落。
到了这里,元若枝便不好再伺候聂延璋了。
可丫鬟们,没有一个敢上前。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从不叫人贴身伺候?
除了陈福,便是平康大长公主都碰不着他的身子。
可聂延璋一身的伤,苏嬷嬷不得不做主吩咐两个丫鬟:“你们两个过来,替殿下更衣,取下血布。”
两个低眉的丫鬟,战战兢兢刚上前。
聂延璋的眼神淡淡地扫了过去。
两人便都屏息凝神,不敢动了。
苏嬷嬷打发了所有下人出去。
聂延璋斜躺在罗汉床上,衣衫不整,领口微敞,精致的锁骨在玄色衣领下,若隐若现出淡淡的诱惑力。
他抬手指着元若枝说:“你来。”
苏嬷嬷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殿下肯叫元若枝碰他么?
……即便只是叫元若枝伺候他换药呢,那也与待旁人很是不同。
苏嬷嬷祈求地看向元若枝。
元若枝顾忌着聂延璋的伤势,倒没讲究那么多,就说:“劳烦嬷嬷拿新纱布和药来,我先替殿下清洗伤口。”
苏嬷嬷忙不迭去了。
元若枝自己端了个小杌子,坐在罗汉床边,仔细地替聂延璋解开止血的布条。
伤口触目惊心,割开的皮肉,像卷了的刀刃。
看一遍都觉得眼睛疼。
许是元若枝不小心扯住了聂延璋的伤口,他眉尖轻微地动了动。
元若枝察觉到来自聂延璋手臂上往回躲的力量,温声地问:“弄疼殿下了?”
聂延璋不答。
元若枝更加小心地揭开聂延璋手上的布,继续低着头说:“臣女包扎的不好,等大夫来了就好了。大夫肯定会有些嘱咐的,估摸着殿下也不怎么听大夫的,不过……好歹也还是要听一听的。”
“元若枝,你的话总是这样多么。”
元若枝手上的动作,微滞片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絮絮叨叨的,像家中长姐似的。
可能……对待这样一个救了她的人,她不知道怎么道谢。
或许聂延璋根本不需要她的谢意。
但她却本能地,感激他,且有些不落忍。
聂延璋忽然抓住元若枝的手,笑声沉沉:“你不会是在感激孤吧?”
元若枝“嗯”了一声,说:“是很感激殿下。”
她只不过是八品小官之女,哪里值得太子殿下伤身救她?
聂延璋自顾笑道:“自作多情。”
他笑容渐淡,说道:“孤的外祖父与舅舅统领的韩家军,鼎盛时期共有十万人。后来共计六万多兵士打碎重编去举国各地,是孙如许他爹出的头。”
元若枝立刻就说:“早就听说韩家军团结一心,每次出征都势如破竹。这样一支军队重编恐怕十分困难吧!”
毕竟韩家军认的是韩家人。
兵士们信任将军,便如同忠犬认准了一个主子,怎么可能舍得离开旧主。
这样一来,建兴帝抄了韩家,很容易引起军队哗变。
聂延璋没想到元若枝也懂这些,很有兴致地说了下去:“东昌卫指挥使许老狗,与我舅舅有些交情,当年颇得我舅舅祖父信任。就是他出面,连哄带骗收编韩家军的主力军,拢共一万多人。这一万人后来分散去各个卫所,其他韩家军,自然而然就全部都散了。”
建兴帝用软刀子避免了一场哗变。
悲哀的是,如今坊间已经没有韩家军的名声了。
元若枝虽然同情韩家遭遇。
但常人都知道,建兴帝不可能放任这么强大的军队还完整保留着,逐个击破是最好的法子。
这种事总要有人出面的。
不是孙如许他爹,还会是别人的爹。
事情说到这里,一切都明朗了。
聂延璋要拿捏孙如许,自然有他的缘故,与元若枝无关。
元若枝却还是抬着下巴,恳切地望着聂延璋道:“可殿下,终究是救了我。”
聂延璋缄默一息,笑着轻咳了两声,说:“他不配杀你。”
他挑起元若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十分认真地道:“……要死,你也得死在孤手上。”
元若枝眨着眼与聂延璋对视。
他那双勾人的眼睛里,写尽冷漠,可她却从阴冷的光芒里,捕捉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纯粹与脆弱。
他凶悍阴狠的外表下,分明是瑟缩着的带刺枝叶,明明想汲取日光,却忐忑着不敢前进,若有人敢逼近,他便刺破旁人的手,扎得人流血才肯罢休。
聂延璋似是看得入了迷,他捧着元若枝的脸,喃喃道:“孤最讨厌丑东西。孤要是死了,你给孤陪葬好不好?好。很好。就这么定了。”
元若枝反手抓住聂延璋的手,平放在他的大腿上,还稍稍用力压了压他的手背,好听的鹂音在屋内四散:“殿下不会死。”
聂延璋像听了什么笑话,放声大笑。
笑到眼角都有些水光溢出来。
“你是唯一一个不希望孤死的人。”
元若枝淡淡地说:“怎么会呢,陈公公、平康大长公主也不希望殿下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剪开他膝盖处的衣料,衣料都粘在了他的皮肉上,每小心撕开一些,她的心都跟着颤抖几下。
聂延璋却受了什么安抚一般,乖乖躺着。
不论元若枝做什么,他都不再胡乱动来动去,任由元若枝给他处理伤口。
平康大长公主带着大夫赶过来的时候,挑开帘子愕然驻足,两人这模样,与寻常小夫妻有什么不同?
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聂延璋居然在元若枝手里乖顺得不像话!
这样一条浑身长满逆鳞的潜渊玄龙,似一条小蛇盘在了元若枝掌心似的。
仿佛浑身逆鳞都被元若枝给抚顺了。
平康大长公主是看着聂延璋长大的。
她可以拍胸脯说,便是韩嫣然没被废的时候,聂延璋也没有这样听她的话。
元若枝见平康大长公主来了,起身福了福身子,又问道:“公主,大夫可来了?”
平康大长公主连忙回神说:“来了来了,在外面候着呢。本宫出去请大夫进来。”
元若枝松了一口气,说:“那臣女就退下了。”
她冲聂延璋福一福身,准备告辞,聂延璋用一只细细的手指头勾住了她的衣袖,他挑着眼尾瞧她,眼里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可聂延璋却半天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要警告些什么。
元若枝道:“殿下放心,昭光寺的事情,臣女不会对外胡说,一切依照陈公公处理的来。”
聂延璋却还是不放手,眼神中的淡漠冷郁,分毫不减。
元若枝叹了口气说:“天色已晚,臣女真的要回家了。待殿下伤势好些,杨夫人的绢画,还劳烦殿下帮忙补一补,算作殿下对我守口如瓶的报酬。可好?”
如此,聂延璋才松开手。
他还轻哼了一声,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元若枝身上也沾了血污。
她在公主府洗去了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坐马车离开。
陈福也从昭光寺处理完后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