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文氏总不会为了元若娴一个小丫头,坏了“文吉安孙女”的名声。
元若娴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苦吃。
笔墨伺候完备。
平康大长公主与文氏皆提笔写评语。
不过片刻两人就写完了。
根本就不想为元若娴的那幅画,浪费笔墨。
两张评语,皆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一模一样的话:僵硬如塑,有形无神。
元若娴瞧着两张纸上一模一样的八个字,脸色泛白。
这句话,她曾经的老师也说过。
但老师说的更加难听,直接便说她画的像死人。
可这些人并没有见过这种作画的方法啊!
元若枝瞧见这一幕,丝毫不意外。
雅艺上美的东西都是相通的,洋溢鲜活,神韵为上。
行家对好画的欣赏,不分名师大家,不分画种。
凭她元若娴画的什么类型,如尸如塑的东西也不会变成上上之作。
若非今天元家办喜事,提“尸”字不吉利,平康大长公主与文氏,措辞怎么会那么温柔?
文氏长得就很贤淑,一眼便看得出来,是正经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当家主母。
她心知元老夫人难堪得很,柔声地道:“画画里,原是画人最难,便是我祖父在世时,画人也很难神形兼顾。小娘子能做到形似已是不易。”
元老夫人心下感动,感激地看了文氏一眼。
却听文氏收起自己留在元家的笔墨,纳入袖中,得体地笑着说:“这八个字,不过是我闺内私语而已,不要外传才是。”
言外之意:可别对外说我品评过这东西,怕丢人。
议论声四起。
“文氏才是高门嫡女的做派,若不是不得已的时候,人家才不冒尖儿露脸,没得失了家中颜面!”
“元家怎么教元若娴出这样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这元家的娴姑娘并非元家亲生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会打洞嘛。”
“难怪了……元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白养这么个继女糟践名声。”
元若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元老夫人的也仿佛左右都挨了耳光似的,浑身都难受得紧。
事情既已盖棺定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元老夫人便是面子上挂不住,也知道自家人造成的,并未迁怒旁人,只老着一张厚脸皮,勉力笑着说:“姐儿不懂事,叫诸位见笑了,温妈妈,把姐儿扶下去吧!”
温妈妈把元若娴架了出去。
紧接着,尤氏就高声道:“该咱们枝姐儿献礼了吧?”
元若娴那一茬儿,瞬间叫尤氏给揭了过去。
元若枝从容起身,将顾绣献给了元老夫人。
这又是一幅画,其实元老夫人初看是很忐忑的。
她怕再闹笑话。
但当她看到元若枝的绣技时,心却激动了下来,元若枝的女红,竟又精进了!
平康大长公主在旁边双眼发亮:“好雅致的顾绣,枝姑娘哪里得来的?”
竟与聂延璋姨母韩嫣红生前的作品,可堪相比了!
元若枝道:“针线是自己做的,画是请人画的。”
平康大长公主眼馋的很,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看了,元老夫人笑呵呵将顾绣递了过去。
平康大长公主仔细观摩,舍不得放手,她还以为是韩嫣红在世时候的作品……可惜了韩氏一族的东西,抄没的抄没,焚毁的焚毁,留在世上的,不过百之一二罢了。
平康大长公主又端详起绘画的部分,越发爱不释手。
文氏瞥见些许,不好意思地笑着讨要:“想来枝姑娘的这幅绣画,技艺十分精湛了。”
平康大长公主回了神,把东西交给文氏,说:“这叫顾绣,原是松江府来的东西,咱们京城还少有人喜欢这个的。”
文氏接了顾绣,爱不忍释了,赞誉的话脱口而出:“好细致灵动的花鸟笔墨,细入毫芒,连树叶荣枯与虫蚀痕迹都肉眼可见。这刺绣的劈线细比毛发,配色妍丽鲜活,巧夺天工,绣艺也是极高的!”
这才叫逼真!
而区区非形似能叫逼真。
文氏忍不住说同元若枝道:“这画画的技艺,足以媲美我祖父了。不知枝姑娘请何人画的?”
这可把元若枝问住了,她眼神滞了片刻,心说,只好委屈下太子殿下了,便道:“……街上偶遇卖画的书生,也不知是姓甚名谁。”
平康大长公主心中生起疑惑。
总觉得这幅顾绣的画画技法,有些眼熟。
这样高超的画技,除了她之前说的那位三位大家之外,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太子聂延璋才能做到。
只不过皇室中人的画卷不外传,聂延璋更不会去摆摊卖画。
元若枝那画,来的有些蹊跷。
文氏则艳羡惋惜,她盯着元若枝的顾绣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还给了元老夫人。
旁人还未看上几眼,只略微见其两三分精巧韵味而已,却也是心痒难耐,恨不得买一幅挂在家中大厅里展示。
元老夫人受着明里暗里的艳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还很谦虚地说:“姐儿不懂事,这贺礼不过图个新鲜,哄我们老人家开开心罢了。”
说完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心的人,且记得元老夫人这话同之前说元若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可这回再说,却没前面儿挽尊的卑微味儿了,而是明晃晃的显摆夸耀呢!
众人也并没觉得这夸耀有什么不妥,因为元若枝的顾绣,她就值得这样的夸赞。
饭时已到。
元家下人们鱼贯而入,在厅内张桌摆饭。
元老夫人与尤氏一同请客人入座。
元若枝便同家中小娘子们,同其他同龄的小娘子们,坐在冬暖阁里头。
尤氏特地叮嘱小女儿元若灵,坐得离元若枝近些,她还说:“枝姐儿聪明大方,如今又受人追捧,你今日跟着她坐,挑合她眼缘的小娘子结交,打听她们家中适龄的兄弟,保管错不了!”
元若灵也没意见,她是元家正儿八经的嫡女,还是尤氏最小的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打小要什么没有,从来没尝过嫉妒的滋味,也不会嫉妒。
自家姐妹如今出风头得宠,那也是她的助力。
她巴不得呢。
元若枝和元若灵亲昵地坐在一块儿。
齐云春从积香馆里瞧了元若娴出来,脸都气黑了。
落座的时候,不等菜上齐就发冲元若枝发难了:“元若枝,你姐姐现在哭得眼睛都肿了,你还有心思吃东西?你良心且安吗?!”
元若枝依旧替元若灵夹菜,不为所动。
齐云春冷笑道:“拿热茶泼你姐姐,险些毁了她容,这还不够解你的恨呢!今日仗着平康大长公主的宠爱,可让你得脸了!日后你便是杀人放火,也有人给你撑腰咯!”
小娘子们顿时听出了苗头,打起了眉眼官司。
元若枝拿热茶泼人是怎么一回事?她和元若娴还是有新仇旧恨的啊?
吃个饭都不安生,滑嫩的鱼丸子,夹了三筷子没能入口。
元若灵可憋屈死了,她重重撂下筷子,瞪着齐云春道:“哪里来的泼皮,还敢在我家里撒野?!你娘没教过你到别人家做客的规矩吗!”
齐云春理直气壮:“明明是你们元家请我来的!”
元若灵越发生气:“我们请的是客人,哪里请了小畜生!”
两人争着吵着,眼看快要动起手来,元若枝连忙拉住了元若灵,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毕竟元家是主家,不好叫自家人丢人。
齐云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明明元若灵都退了,她竟继续伸手朝元若枝打过去。
元若枝却轻而易举抓住了齐云春的手腕,不经意间便卸了齐云春手上的力道。
齐云春手臂软软绵绵地垂下去,疼得嗷嗷叫。
元若枝用力地甩开齐云春,齐云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她这才居高临下地同齐云春说:“齐姑娘今日不是随你母亲一起来的吧?”
齐云春不敌元若枝,觉得很难堪。
且又叫元若枝说中了,她母亲生病,今日她随父亲来的。
她硬声硬气地说:“你管我和谁一起来!”
元若枝只是一笑,道:“难怪你敢这样撒泼。你母亲在时,你可敢这样闹事?”
齐云春冷笑:“扯我母亲做什么,你敢做,却不敢叫人说了?敢问枝姑娘,我指责你的话,哪一句说的有错?”
元若枝也不分辨,只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母亲在时,你便风平浪静,你母亲不在,就闹得人仰马翻。难道是你母亲在的时候害了你,拘束了你不成?”
齐云春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元若枝是在这儿挑拨离间!
她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袖子,劝她别闹了。
元若枝知道齐云春受元若娴挑唆已久,不是一时半刻能浇醒的人。
她拉着元若灵坐下,又笑着同周围的小娘子们说:“菜快上齐了,大家坐下用饭吧!”
小娘子们都不想惹是生非,风波又叫元若枝止住,便纷纷坐下来。
齐云春不动筷子,倒显得孤零零了,更让她难受的是,元若枝说的那话……貌似有几分道理。
一顿饭下来,众人心里都有谱儿。
“若说枝姑娘是个凶悍泼妇,可太冤枉人了,反正我是不信的。她虽然长得艳色迫人,性子却娴静温柔。”
“我同你想的一样,她不似名字里带个“娴”字,却处处冒尖儿的那位,该是元若娴拿茶泼枝姑娘才对!”
元家喜宴结束。
流了不少闲言碎语出去。
元若枝精通投壶、刺绣是一部分。
她跟元若娴的龃龉也是一部分。
元若娴与霍氏一样,善于钻营,在外面倒是结实了一些女眷。
她往昔又作了不少足以传世的诗词,颇有些才名。
那些未亲眼见过元家喜宴的官眷们,对元若枝的事情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偏向着元若娴的。
直到昌平侯府上元家提亲的那一天,事情水落石出,一切都明朗了。
昌平侯魏锋程竟然要娶元家继女元若娴。
有人啧啧感叹:“明明是昌平侯府和元家三房姑娘说好的亲事,却便宜了一个继女。”
“可不是么,元若娴虽改过姓氏,到底不是元家嫡传血脉!”
还有人愤怒难当:“这分明就是盖上一层遮羞布,明抢元若枝的婚事不是了吗!”
“难怪人家可怜的枝姑娘要拿热茶泼元若娴,这样一桩高攀的婚事,便是要杀了元若娴那小蹄子,那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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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人语堂。
元若枝答应了私下宴请家里的女眷们吃酒,便自己花银子置办了一桌酒席。
本来是开心的事,却叫魏家提亲的事给搅和了。
来吃席的姊妹、嫂子们,各个都同情地看着元若枝,仿佛吃的是丧席。
元若枝倒是很想得开,从头到尾都面带笑容。
击鼓传花未曾输过一次,划拳吃酒,也很卖力。
却也减少不了众人对她的怜爱。
家里人为了逗元若枝开心,便踩起了元若娴和齐云春的脸面。
元若灵幸灾乐祸地道:“枝姐姐,你是不晓得,听说齐云春刚说好的亲事,叫人家给退了。这回她母亲可真没轻饶她,又是打她,又是禁足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来咱们家撒泼。”
元若枝笑,齐云春蠢,她父母还算是个明白人。
从前没闹出大事也就罢了,如今齐云春都敢在别人家大动干戈,败坏家风名声,她父母安能放过她?
元若灵见元若枝笑了,继续安慰道:“和昌平侯府的亲事,枝姐姐别放在心上,日后总归会有更好的等着你。什么侯府公府的,咱们不稀罕!”
这话大家却只是违心地虚声应和。
因为人人心里都清楚,元家嫁昌平侯府,已是十足十的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