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夜醉酒
“……嗯。”
沈芜问:“为何一定要喝?”
陆无昭沉默了会,头埋得很深,低低地说:“我很难过。”
喝醉了的陆无昭情感似乎也更加外放,这也是沈芜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前世过世,他也曾独自饮酒,那时是在借酒消愁吗?
借酒消愁,沈芜嘴里念着着四个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沈芜慢慢靠了过去,放矮了身子,几乎趴在榻上,探头去看他的眼睛。
看着他满是挣扎和痛苦的眼眸,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算了,就……陪陪他吧。
沈芜起身,想要穿上鞋,去床榻对面的软榻上坐着。
可是陆无昭不同意。
他的鞭子仍死死缠在她腰间,不许她离开。
陆无昭垂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沈芜,为何有些人死得很容易,有的人却求而不得呢?”
行,知道叫她的名字,看来喝多了也还是认人的,知道他夜里放了个什么人进来。
沈芜走不了,只能坐在床边,耐心地听着。
“那些人……死在我手里。”男人抬起手掌,举到半空,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眉头紧紧蹙着,无力道,“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没用鞭子,没有痛苦,服药以后立刻就死去了。”陆无昭轻笑了声,“真羡慕他们。”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很平淡,却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沈芜的心头。
她的脑子突然很乱,她听出来他真的在羡慕。羡慕那是个奴仆,能够毫无痛苦得死去?
“送上门来的人,是活不成的,有人盯着……盯着……”
陆无昭突然将手握拳,重重砸在床板上。
他的背塌了下去,身子无力地靠着床架,头转向里侧,闭上了眼睛。
沈芜打量着他的身体,“你杀一个人,便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个刀痕吗……你伤在……”
她看到了。
沈芜扣住陆无昭的手腕,往外一扯,她将他的袖子挽起,手臂上好几道血痕,已经结了痂。
她的眼眶蓦地湿了。
这些伤痕交错、杂乱,好几次已经快要延展到了青色的脉搏上,但都硬生生地止住。
他的痛苦和挣扎,都在这些伤里。
为什么不干脆划破脉搏呢?为何还要羡慕那些“罪奴”?
因为不甘心,还是放不下什么?亦或是不敢?
曾经他也总是伤害自己,做出自残的事,但那时沈芜以为,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双腿不能站立,痛恨自己的软弱。
可今夜看了他这些伤痕,听他说羡慕那些被他亲手了解生命的卑微的奴婢,沈芜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心里究竟埋了多深的伤痛,才会变成这样?
她突然想起来前世唯一一次见他喝醉,他对着她的画像,说他很累,不想再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他说陆培承死了,陆之泽也死了,如今太平盛世,朝局平稳,百姓安居乐业,边关再无战火,他没什么可留恋的,他的“使命”结束,终于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年孟五替他寻来了治腿的得道高僧,可是他拒绝了。腿疾日益严重,病入骨髓,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渐渐虚弱,他撑着一口气,等到了转年她的忌日,终于圆了自己的梦。
沈芜终于有些理解他当时的心情,从不知道,他早就存了死念,不想活着。
褚灵姝说的对,天下男子这般多,能对她好的良配不是找不到,可这天下唯有一人真正需要她。
陆无昭于她有恩,前世她没来得及将他拉出泥沼,今生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他能爱上她一次,就能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哪怕现在他对她无感,沈芜相信,只要她努力,他就一定再再次爱上她。
她会对他很好,不叫他轻易地放弃自己的性命。
沈芜大着胆子,将那条袖子继续往上撩,更多的伤痕闯进了她的眼睛里。
有今夜的新伤,还有淡得只剩下不甚明显痕迹的旧伤。
她想去扒他的衣裳,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他的领口,陆无昭终于又动了动,他睁开眼,看向她。
沈芜的呼吸都在颤抖,有眼泪直直地砸了下来,落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哭甚?”他轻声问。
沈芜只是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或许是突然明白了,前世他告别这个叫他没什么留恋的人世时,嘴角的笑容是什么,那是“得偿所愿”。
想通了一直以来的困惑,她的心里并不好受。
陆无昭安静地看着她流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对不起你父亲。”
沈芜怔住,没明白他是何意,一滴泪猝不及防地吻上男人的手背。
他像是被烫到,攥着她的手颤了下,突然用力,把她拉到了身前。
她的身形很娇小,只稍用力一拽,人便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鼻间都是他身上的酒味,沈芜的脸颊发烫,有些羞窘地抿了下唇。他们对面而坐,他比她高上一头,此刻正专注地低头看来。
空气突然变得暧昧燥热,男人低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铁海棠的事……你代我受委屈了。”
扼住她手腕的手缓缓收紧,掌心炙热。陆无昭突然掀起了她的袖子。
沈芜一惊,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缩。
陆无昭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
袖口一凉,袖子被推到臂弯,小臂上布满了红疹,还没消去。
那一瞬间,陆无昭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冷着脸,握住她的另一条手臂,掀开袖子,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情况。
沈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拼命往回缩,“别看了……都快好了,真的。”
他是在心疼了吧?
心疼了,说明他并非对她无动于衷、全无感情,或许她现在装一下可怜,能叫他更加怜惜自己。
陆无昭突然松了手,摸向床头,取出一个小匣子,从里头翻出一盒药膏。
他低声命令:“脱掉衣裳。”
沈芜错愕地瞪着他,他说什么了?她好像没听清。
见她不动,陆无昭好像忽然失去了耐心,抬手就要解她的裙子。
沈芜惊慌地往后退,“殿下!殿下不可!”
虽然她已决定将自己以身相许给这个男人,作为报恩,但这……还是太快了些!
她堂堂辅国大将军之女,自是要明媒正娶,怎可如此随便?!
她拼命地躲闪,却仍是逃不过男人的掌心。
他长臂一伸,又将人拉了回来,腰身一揽,他将人提抱到腿上,手掌掐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道:“别动。”
“你要干什么!”
她奋力地挣扎扭动,空着的那只手使劲捶打他的胸膛。
陆无昭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回答,他用力攥着她的手,强硬地动手。
沈芜顿时两眼含了热泪,带了哭腔,“殿下……你放开……”
手腕被人攥得生疼,他的力气太大,好像要将她的手折断一般。
“莫要挣扎,只会伤了你自己。”他冷声说。
身上一凉,有轻薄的衣裳飘到了地上,而她只余一件艳红色的肚兜。
沈芜的脸滚烫,她彻底慌了,眼底漫上哀求,胆怯地看着他,“陆无昭……”
求饶的声音像是小奶猫在心上挠了一爪子,不疼,微痒,叫人生出怜惜的同时,还交杂着一股充满毁灭欲的冲动。
陆无昭置若罔闻,左手将她的两只手腕都攥在手里,右手拇指轻弹了下药盒,指尖轻扫了下白色的膏体,然后倾身靠近她。
他没有乱看,目光都在那些红疹上。
沈芜被吓在原地,睫毛不住乱颤。
手臂的皮肤一凉,是药膏抹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茫然抬头,男人正在给她长了红疹的地方上药,唇角紧抿,神情专注。
他认真仔细地将每一个红斑都涂上了药,动作轻柔。
眉头紧拧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指腹划过手臂时,带起了酥酥麻麻的痒,这种感觉比被花粉沾上时还要难受。
前者是皮肉痒,后者则是心痒难耐。
沈芜偏头看去,男人微微侧头,敛目低眉,眼皮微微耷拉着,长而卷的睫毛在他的眼底拓下阴影,遮住了黑色的深邃的瞳仁。
他的鼻息洒在她的手臂上,凉丝丝的,可是目光又过分灼热,烧得手臂火辣辣的,又是凉又是热,折磨得人心绪难平。
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吵,他终于将目标换到了她的另一条手臂上。
沈芜的脸已经红透,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泛着蒸腾的热气。她不住地瑟缩,咬着唇,头偏向一边。
没喝酒,却也好像有些醉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冷静,终于在手臂的药都涂好后,他问也不问,手臂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
身后慢慢贴上了热源,沈芜的背脊微僵。他并未碰到她,可他抬手抹药时候,衣袖总是扫过后背。
半边身子都麻了。
“为何哭?”他听着微弱的抽泣声,低声问。
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背脊,她看不到后面的情形,看不到陆无昭的表情,看不到他此刻望向她时,眼里都有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唯有听觉和触觉变得格外敏感,亦格外羞耻。
蝴蝶骨一凉,沈芜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不自觉地呜咽出声,再也忍耐不住。
恼羞成怒地就要下去,去捡落在地上的衣裳。
手腕一紧,她又被人拉了回去。
沈芜终于绷不住了,“陆无昭!”
她转过了头,终于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情绪。
那里面不似往日那般漆黑、那般毫无生机,他的眸中好像有团火在燃烧,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
沈芜霎时间失了语,被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忘记了要说什么。
颈间的锁骨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扫,只一下,他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再次抹了药在指尖。
沈芜安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开始无声地流着泪。
露在外面的地方都上好药了,剩下的便是唯一的遮掩……
男人轻轻滚了滚喉咙。
他下不去手。
陆无昭终于停下来动作,将药盒盖了回去,他似是有些烦躁,可问出口的话却十分温柔:
“弄疼你了?”
沈芜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她后半程一直低着头,就是不肯看男人一眼。
“不疼,为何哭?”
沈芜还是一直摇头。
她的手还是不自由的,她的两只手腕还被陆无昭攥在手里。
今夜种种,太过亲密了。她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
她尝试着再次往回缩了缩手,陆无昭仍不放开她。
沈芜的脸颊泛着微微的酡红,双眸含着水雾,带着潋滟的波光,咬着唇纠结了许久,像是做了决定,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仿佛盛着揉碎的星光,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而后她主动地慢慢地朝他贴近。
陆无昭猛地僵住,攥着她的手腕收紧。
女子柔和的香气席卷而来,叫人无措地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
她并未贴上,只是虚虚靠着,若即若离。
陆无昭浑身僵硬,他下意识地后退,可她步步紧逼,直到将他逼至退无可退,后背抵着墙,慢慢咽了下喉咙。
原本陆无昭披了一件干净的外袍在寝衣的外面,此时那件衣袍的衣襟被人小幅度地拉了拉。
虽说该看的他刚刚都看过了,可是沈芜仍是羞窘且恼怒的,此刻只想找点什么东西遮住。
她虚虚贴在他的怀里,叫他没办法再看自己。想将他身上的衣服拉高,以遮掩住前身的丰腴,可双手被紧缚,动弹不得,只得微微启唇,用牙尖轻轻叼住他肩头的衣角,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陆无昭的大脑一片空白,攥紧的手忘了松开,另一只手撑在床榻上,未干的药膏都蹭在了被褥上。
他偏过头看,只能看到女孩半边莹润秀美的侧脸,和仍旧缓缓流淌下来的泪。
为何还在哭?
女子当真是水做的,总有流不完的眼泪。
怜妃曾经也是个很爱哭的人,叫人看到就想躲开。可沈芜的眼泪却不叫人烦恼,反而叫人心里发酸、发苦,还有点微微的疼。
沈芜把头埋在他颈窝,委屈道:“你欺负我。”
她带着哽咽的哭腔钻进人的心里,叫人无端烦躁,心像是一下被按在了海水里,潮水袭来,浪花被拍打在岸上,水一点一点褪去,又被再度浸湿,慢慢地,满是窒息的感觉。
眼泪滚烫,像是缀着巨石,砸进他的衣领,脖颈处火辣辣的疼。
他眼眸低垂,低声解释道:“你幼时因我之故,误碰了铁海棠花,便生了好大一场病,那时是我之失,这回亦是我的错。”
面庞线条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有些懊恼:“女孩子,还是莫要留下疤痕才好,这药是西域进贡的,因为时常受伤,皇兄赏给了我,它很好用,所以我才……”
她若是因他留下了什么印记,叫他该如何是好?
那年儿戏般的承诺早已不作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没什么能补偿的,只能在此刻为她涂药,别叫她留下遗憾才好。
沈芜不知幼时的渊源,但她知道,他喝醉了,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只想着给她消疤。听过解释,心里的怒火小了些,但仍是在气头上,未肯原谅。
一想到他今夜重重粗暴的做法,一想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地倒在他怀里,铺天盖地的羞耻心又将她淹没。
一想想,又觉得很委屈。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陆无昭心烦意乱。
“是身上哪里痛吗?”
他说话的气息还带着酒气,喷入她的耳蜗,像是春天里漫天飘扬的柳絮,低沉倦哑的嗓音钻进人心缝,勾得人心痒。
沈芜的头向外转了些许,望着床榻的一角,下巴轻轻点了点他的肩。
“殿下……”
若有似无的触碰好像是错觉,稍纵即逝,但肩背仍是不可抑制地发麻。
发丝蹭过他的鼻间,蹭得人心尖酥痒,似有千万虫蚁在啃咬着他的心头血肉。
他克制着莫名的冲动,从嗓子力挤出一个:“嗯。”
“不疼。”
除了被攥着的手腕,并无地方是疼的。
“那……为何哭?”
沈芜浅浅地吸了口气,有些羞赧地抿了下唇,大滴的泪珠沾湿了陆无昭的衣领,她红着脸,小声说:
“殿下……”
“我在害羞。”
室内有片刻的沉寂。
陆无昭沉默了会,慢慢别开脸,耳廓滚烫,轻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竞猜,殿下会断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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