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帅才
寿州早是座孤城一年多,自从李谷去年围城至今,没有任何增援。
期间只有刘彦贞兵败时有一些士兵跑到寿州城下寻求庇护,刘仁赡收聚他们,留在城中。
自那之后,城中没有再多一兵一卒。
“史从云命人攻占涂山水寨,之后切断水路,把朱元的大军围在淮河边上。
朱元他们一直以为为他要打紫金山大营,没想到他原来一直盯着涂山.......”
寿州城刺史官署大院,营田副使正孙羽正给刘仁赡汇报,院子里很破败,只留光秃秃的树桩,原本种着装饰的树都被砍倒,树皮煮过之后去除苦涩味也是勉强充饥的东西。
前方两名斯养卒正小心翼翼用陶瓦罐煮一锅稀粥,清得都能看见人的影子。
刘仁赡久久没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留下在这吃吧。”
孙羽欲言又止,点点头。
等到粥煮好之后,士兵小心翼翼的给每人盛满一碗,随后两人又往瓦罐锅里掺了些水,把剩下的和喝干净。
这两天,下了两场不大不小的春雨,沾衣欲湿杏花雨。
春雨本那么和煦温润,刘仁赡却感觉到刺骨的寒意,那样的寒意让他心惊胆寒,让他头晕脑胀,无力感和绝望敢能在半夜将他从梦中逼醒,几日来,人又瘦了一截,整个人眼窝深陷,远不如前。
刘仁赡吃饭没出一点声音,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训,喝完之后又打了半碗水,把碗里的所有粮食渣都冲进肚子里。
孙羽则忧心忡忡,一碗粥水只喝了一半,“节帅,朱元只怕撑不住了,那史从云太厉害,我小看他了.......”
“嗯,不只是你。”刘仁赡点头,把碗筷递给手下士兵,然后站起身来:“当初老夫见他每天在在城外晃,也没什么正事,还亲自跑去往投石机上搬石头.....”
“节帅!”孙羽有些吃惊。
“老夫不会小看任何一个敌人,哪怕他是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刘仁赡看着他:“何况他打败过蜀国,击败过刘彦贞的大军。”
说到这他叹口气:“只可惜天天盯着他还是看不出他的门道,猜不透他的想法。
起初以为他要集中兵力强攻寿州,后来又觉得他可能想要在紫金山东面打朱元的大军,直到现在,几十天过去,我们才逐渐弄清楚,原来他一直盯着的是涂山。”
“好狠辣的眼光,独到的用兵,是良将帅才。
大概这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吧.......周朝的皇帝敢用他也不简单,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挂淮南招讨使,不是谁都有的决断。”
“大帅.......”孙羽说不出话来,他从没听刘仁赡这么夸过一个人,哪怕当初林仁肇焚毁下蔡浮桥,节帅听说了也只是夸他有胆识,有勇气。
没想到今天对史从云的评价会这么高。
“你不必惊讶。”刘仁赡苦笑摇头:“整个淮南我朝陈兵十万之众,可过去一个月,史从云身在寿州,往返淝水两岸,却一步步把我们的十万大军耍得团团转。
最后丢了涂山水寨,折了水军,朱元那四五万人只怕也保不住了,要么饿死,要么投降,没了水军他们走不了,也无法在那长久在淮河边坚守。
这样一来,整个淮南的战局都明显了,这一仗打完,周军已经没法抵挡。”
“这么严重吗!濠州、泗州、楚州都在咱们手中,林仁肇,节帅还有朱元等人都能征惯战。”孙羽急忙道。
刘仁赡点头,“身为领兵将领,看一场一阵的胜负得失自然是对的,以谁能打谁不能打去想事也没错。
可像史从云那样的招讨使,肯定会想得更高,更广,在他的算计统筹之下,如今的淮南大势已定,一城一池的得失已经无法影响全局胜负了。
原本咱们在淮南有十万兵力,如今涂山惨败,主力被困,还有咱们寿州被围困的,分散各地的的兵力零零散散大概只有二万人上下,还不是全聚在一块,分散在各地。
周军则动辄数万大军,十万辅兵民夫,到了这步,已经不是个人勇武能够改变的,即便个别将领再能打,也无法改变大局,只是螳臂当车,回天乏术了。”
孙羽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局势已经坏到如此地步。
“这就是将才和帅才的区别啊。
周军有很多大将,他们的第一猛将史彦超,被老夫击败的李继勋,从咱们城下去打扬州的韩令坤、慕容延钊等,但他们都是只知道杀人打仗,不知道往更长远的地方去想,心里不明白如何赢下全局。
所以即便他们再能打,屡屡击败我朝军队,可依旧和他们打了一年多分不出最后的胜负来。
那史从云就不同,他不只是能打而已啊.........”
刘仁赡连连感慨,“他一上任,直接抽调了扬州、六合、滁州、清流关等地的军队,把大片地盘让出来,也要集中兵力到寿州附近。
正当我们以为他要集中兵力来攻寿州的时候,他在紫金山东与朱元对峙,老夫以为他要与朱元决战的时候,他居然声东击西拿下涂山。
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了,淮南之重在寿州,我军之重在水军!
他从一开始就看得明白啊,远比所有人看得长远通透,我们败的不冤.......”说到最后,刘仁赡声音逐渐小下去。
“朱元背水一战也不是不可能吧........”孙羽不甘心的说。
刘仁赡脸色严肃起来,“背水列阵是兵家大忌,不是谁都是韩信。
你没打过什么战,但就以老夫半生多的经验,那几乎是找死,并非谁被逼到死地都能奋力反击,九成情况都是直接投降了。
朱元敢那么干无非依仗涂山的水军,水军没了他就等于给自己挖好坟,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要投降了。”
话说到这份上,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悲戚和无奈。
孙羽喉结滚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问出:“节帅,那咱们寿州?”
刘仁赡闭眼,长叹口气摇头道:“你不觉得最近坠城而出的人没受周军堵截,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不奇怪么,想必是史从云特意为之的吧。
让我们知道城外的情况,越知道越绝望。
寿州如今也是回天乏术.......”
“节帅!”孙羽没想到刘仁赡会说得这么直接。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说些那些骗人的话了,老夫知道你今日为何来见我,也知道大家的心思。”刘仁赡看着他,认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