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后！”

从牙缝里迸出的两个字，给初夏热腾腾的天气带来一丝寒意。若再加上头上的薄汗，额头的青筋，布满眼球的血丝，种种事实都归纳到一个结论：说话人刚刚经历过一场五内沸腾的焦虑，而现下，这焦虑似乎转化成了恼怒。

从说话人的眼神来看，这股恼怒的对象明确，正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年轻公子，而这位公子微微咬着下唇的模样，不经意地流露出女儿身份。

“下回你想去什么地方，劳驾先告诉朕一声，行不行？”

若不是顾虑到旁边还有侍从，必须对“母后”保持必要的礼貌，慕容幸的措词还会激烈一百倍。

她到底以为她在做什么？

她以为她还只是顾家的小女儿，玩一回男扮女装的把戏？她是太后，大燕皇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好吧，那只是个虚名，然而虚名能够改变多少东西？就算她不打算顾虑皇朝的体面，她至少也应该想到，身份的转换，会给她带来以前不会有的危险。

万一她有什么闪失……

是的，她，就只是她，让太后什么的见鬼吧，他压根不是为大燕太后担心，他只想着她，她！万一她不回来了……这焦虑没来由，却真实，现在想起来手心里好像还捏着一把冷汗。

他知道他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是为了什么，但是该死的，她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就不会还像现在这样泰然自若地坐在他面前，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等等，她那是什么表情？为什么她眼里有种从未曾见过的锐利？她……生气了？

可是，她生哪门子的气啊！？

“你觉得我在外面会很危险，是不是？”

这还需要问吗？

别的不说，“骠骑将军告诉朕，他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

“难民中间。”

顾紫衣的声音一点不比慕容幸多几分暖意，“要是大燕的天下，真像你的朝臣们在太极殿上歌颂的那样太平，你还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她气的是这个？慕容幸的神情由恼怒困惑渐渐变得深思。

“那些人都快饿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朕不知道。”声音还是如前的僵硬，“朕会差人去查办，如果属实，救济难民的事情，也自会有专人料理，不必你亲自操办。”

听听，好像还是她多管闲事、无理取闹！

顾紫衣一肚子的气，就像油锅架上了火炉，翻翻腾腾。只为那么一句话，是的，比她自己受到任何指责，还要生气得多得多！

可……这是为什么？

陡然间冒出的疑问，好像在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气愤。

为什么？

他的眼睛，似乎也在问着同一个问题，那种熟悉的眼神，正在引诱出她心底的答案，让她莫名慌乱的答案……

顾紫衣忽然跳起来，迅捷无伦地从他身边晃过去，消失在门外。

“皇上，要不要奴才搀你一把？”站在一旁的小太监阿福，看见太后临去之前，在衣摆掩饰之下飞起的一脚，遂以同情的语气，向僵立在原地，努力掩饰脸部扭曲的慕容幸低声建议。

慕容幸胳膊支在五福肩上，一瘸一拐地挪回御座，勾勾手让五福附耳过来，吩咐道：“记得给朕预备一副护腿。”——要是太后一直用这种方式发泄，大燕皇帝陛下的后半生可能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回想顾紫衣方才的神情，慕容幸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