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他的表情如此放松, 仿佛终于得偿所愿。
金蝉的繁殖速度太快了,石壁上挂满了恶心的蝉蛹, 它们在风中颤栗,仿佛就要破蛹而出了。
“天呐。”
上方传来了惊呼声和抽气声。
殷长夏疼痛难忍,感受到后颈的肌肤上,因某样东西停留而微微发痒的感觉。
是那怪蝉?
[忍着点。]
[嗯。]殷长夏完全没敢动弹,浑身僵硬着。
在怪蝉即将破开殷长夏的肌肤血肉时,一簇幽蓝的鬼火亮了起来,将那只怪蝉烧出了焦味。
怪蝉跌落到了火海之中, 其他地方都变成了灰末, 唯有那双长着人面的翅膀没有融化。
宗昙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将更多的鬼火点燃, 却发现周围如雪花般簌簌往下掉落的, 竟是那些透明的蝉翼。
这画面甚是阴森, 毕竟有这样多的人面蝉翼。
殷长夏心脏宛如被一只大手揉搓, 被搅动起了恐惧,尚且无法判断这些怪蝉的攻击性。
“你们别管我, 往上爬!”
周迎还在做梦。
眼前一切真实都和虚幻紧紧相叠, 彻底融化在一起, 无法分清真假。
“我终于抓住你了。”
他一如孩童般, 笑得轻松而稚嫩。
那些具有伤害、攻击性的东西,在他的眼底全都化作美好之物, 由残酷而冰冷的大人世界, 时间极速拨回至幼年。
底下那些幽蓝的鬼火, 便是一簇簇绚烂的花海。
而他身边诡怖的金蝉,也是一只只漂亮的蝴蝶。
不同于周迎,此刻所有人此刻的表情都变了, 面部染上浓重的惊悚,被底部那群密密麻麻飞舞的怪蝉给吓了一大跳。
他们哪里能不管殷长夏?
郑玄海:“快下去帮忙。”
李玖:“等等!”
李玖完全不敢大口喘息,紧盯着如阴云密布般的下方,希望从怪蝉与怪蝉的罅隙之中,查看到事情的全貌。
见李玖没动静,郑玄海和时瑶还以为是李玖不愿意。
时瑶急迫的说:“你不去我去!”
李玖厉声呵斥:“你们这是关心则乱,哪有我一个旁观者明白?周迎那个样子,不像是想对殷长夏动手。”
时瑶:“他都抓着夏哥了,还不是想动手?”
李玖:“如果动手,这些怪蝉该有所动静了,他现在就像是沉浸在梦里,万一我们惊动了他,周迎就会完全苏醒过来,这才是于殷长夏不利!”
时瑶:“……”
郑玄海:“……”
他们承认,的确是他们太着急了。
观察事态,应当是第一步。
莽撞的冲上去,或许会给殷长夏制造麻烦。
时瑶和郑玄海只得按捺住自己,焦虑的注视着下方——
那些怪蝉的繁殖速度极快,它们不断蜕壳,生长,每一代的幼虫都比上一代大许多倍。石壁上已经布满了重重叠叠的蝉蛹了,压缩着下方的空间。
蝉群已经够多的了,很难想象这些蝉蛹破壳而出,事态会严重到什么样子。
殷长夏肌肉紧绷,感受到怀中匕首,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宗昙戾性毕露:[区区邪物,我烧了它们。]
夏予澜:[它们现在离小崽子这么近,你是打算连他一起宰了?]
宗昙:[……]
夏予澜自然是怼他两句,看不惯宗昙刚才亲了殷长夏。
没想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宗昙,还真被他一两句话给镇住了。
夏予澜沉默老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宗昙是害怕危及殷长夏。
殷长夏喘息着:“不能烧,如果连这里也燃烧起来,会波及到上面的时瑶和郑玄海。”
上方的时瑶和郑玄海听到这句话,内心又酸又胀,仿佛被浸泡在温水当中。
李玖:“……”
我呢?
空气人?
李玖承认自己这一刻酸了。
形式越发严峻,多亏了宗昙刚才判断得当,倒是没让怪蝉再次袭击。
只是它们现在迅速繁殖,在不断积攒着力量,待到一定程度,绝对会大面积袭击。
殷长夏的手臂仍被周迎抓住,并未选择在此时刺激他。
必须早点想出办法!
周迎的寿衣缓慢变为灰烬,只剩下一小半,身体的肌肤大面积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四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怪蝉所啃食,无数只怪蝉密密麻麻相连着,这才组成了四肢的模样。
再过不久,恐怕周迎整个身体,都要被怪蝉吃了。
殷长夏头皮发麻:“李蛹对你做了什么?”
怪蝉根本没有尽头,繁殖速度出奇的快。
周迎没有疼痛,没有怨怼,没有歇斯揭底,反倒像是幼时的时候,朝他展露出一个干净稚嫩的笑容。
殷长夏久久未能说出话来,内心生出了几分复杂。
尤其是……周迎手上的力度并不算大,单纯只是一个抓握的动作。
殷长夏身边三只鬼魂都露出了戒备的姿态,想要对周迎动手。
然而刚展露杀意,便有更多的怪蝉破蛹而出。
殷长夏立即阻止:[等等。]
三只鬼魂:[……]
他们这才收敛着,生怕再刺激到怪蝉。
夏予澜:[继怨狐眼之后,又是蝉蛊,李蛹这个人的背景不简单。]
殷长夏:[……]
他没有询问蝉蛊是什么东西,只看周迎这副模样,便有了清晰的感知。
太瘆人了。
宗昙表情冷凝:[我只留给他三分钟,之后这东西就会恶化,等他他再也无法扼制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宗昙丢下这句话过后,便飘到了半空中,开始专心对付起下方的诅咒来。
殷长夏无奈,知道这是宗昙最大程度的让步。
这拐弯抹角的保护,倒是有点可爱。
洞口的几根蛛丝仍在晃荡,降下鹅毛大雪,和飞舞的家书混杂在一起。
殷长夏专心将目光放到了周迎面前,那些逐渐变大的怪蝉,将周迎的身体当成了繁殖用的饵料,现在的周迎和怪蝉紧密结合,根本无法分开了。
耳畔全是‘知了知了’的叫唤声,吵得人心慌意乱。
救不了了。
殷长夏的心脏发冷。
周迎:“长夏……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殷长夏直视着他,将这一幕清晰的映入眼底:“周迎,该清醒了。”
周迎微怔:“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殷长夏:“你累了吗?”
周迎稚嫩的笑容里挂上了害怕:“我不懂……”
殷长夏:“为什么要借助外部力量?”
周迎:“……”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就像是沉闷的汪洋,丢入一颗石子都难以泛出波澜。
周迎的目光落到了殷长夏的身上,原本抓住他的那只手,突然间松开,却想要伸到他的唇部,狠狠的擦干净刚才被宗昙落下的痕迹。
他觉得刺眼。
周迎:“你就能忍受别人这样对你?”
周围的怪蝉受到了周迎的影响,竟然开始转守为攻,那一只繁衍得最大的怪蝉,突然间拍动着翅膀向着殷长夏飞来。
殷长夏低沉着脸,终于忍无可忍:“够了!”
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殷长夏拔出了匕首,并没有理会那只怪蝉,反倒是砍掉了周迎朝他唇边伸来的手:“周迎!”
那条手臂断裂,跌入了火海里,除却那些人面蝉翼,全都化作了一团灰烬。
周迎僵在了原地,身旁的数只怪蝉在他重组了一条新的手臂。
可是殷长夏的拒绝,是如此的明显。
他被狠狠的排斥了。
“你说得对……梦早就该醒了。”
周迎痛苦的看着他,“长夏,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殷长夏:“……”
周迎回望着上面那些人:“不管你组建再多的队友,遇上再多的人,他们也无法跟上你的脚步,你会永远高高在上,和他们之间隔着巨大鸿沟。”
殷长夏成长得太快了。
渴望留住羁绊,就得跟上他。
可跟着跟着,周迎就发现自己被留在了黑暗里,而前方的殷长夏早已只剩下了一个小点,快得即将要消失在眼前。
他想要抓住,便只得斩断他的前路,令他永远的停留在自己面前。
时瑶和郑玄海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
李玖有些不敢看他们的表情,毕竟对这种事情最感同身受的人,就是郑玄海、时瑶以及……唐启泽。
郑玄海作为被掌控者,根本无法回答。
时瑶并不是一开始便陪伴他们,也无法回答。
然而他们此刻都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唐启泽。
如果是他在这里,会怎么反驳呢?
时瑶让自己代入唐启泽的思维和角度,可想到最后,她突然间变得格外难受:“你只想着自己跟不跟得上,却没想过前面的夏哥会不会孤独。”
她无法想象……
拼杀、前行、全力,酣畅淋漓的朝前奔跑后,满脸笑容的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的那种孤独感。
夏予澜:[……]
夏家几乎每一代的天才,都会遇到这种事。
恐怕对这话最感同身受的人不是他,而是宗昙。
夏予澜作为第一代镇棺人,如何不知道宗昙和江听云的事?当年那位夏家家主也感慨过,如果他们两人……尤其是宗昙,当真是夏家人的话,夏家便不会费尽辛苦了。
他天赋极高,成长太快。
不然夏家也不会选他为第七棺,而选择江听云为第六棺了。
大概上天给宗昙最大的恩赐,不是他的强大,而是在所有人都追不上他、令他孤身一人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殷长夏。
他们可以一同前行于黑暗之中,不管多久回头,身旁始终会有一个人的陪伴,抚慰着彼此的孤独。
周迎表情凝固,呼吸变得粗重。
他的混乱,促使了蝉群的混乱,开始大面积朝着众人袭击。
那些正在石壁上繁殖的蝉蛹,在这一瞬间全都破了壳,露出了一双长着恐怖人面的蝉翼。
它们每煽动一次翅膀,上面的人面便狰狞的笑着,繁殖速度也变得飞快。
时瑶吓得魂飞魄散:“危险!”
周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时瑶会这样回答。
他没想过这种事。
“长夏……”
周迎仍带着渴求看向他。
随之而来的,则是匕光闪过,几只怪蝉已经被烧焦,骤然间坠落了火海之中。
宗昙已经解决完了诅咒,刚才的攻击,是他和殷长夏默契的前后夹击。
一个用刀,一个用火。
这样的配合触痛了周迎,他的面色更加苍白。
“果然……就算是赌上一切,我也够不着,摸不到,比不上。”
殷长夏的表情冷了下来,这一刻涌入内心的不是别的情绪,反而是愤怒。
他主动荡漾着蛛丝,拽住了周迎,狠狠的用头锤击:“你又没全力以赴过,怎么知道够不上!?”
周迎被撞得头晕目眩,怪蝉一时间没了动静。
殷长夏的额头红肿,被撞得疼痛,仍死命的喊:“我难道没有回头?我难道没有等你们?我难道主动丢下过你们?别让我看不起你!”
时瑶在上方拼了命的大喊:“夏哥不会丢下同伴!”
回头……?
是啊。
他一开始也会等着他们的。
周迎从那些负面情绪苏醒。
眼前的虚假逐渐消散,所有他想象中的美好,被真实所更替。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周迎渐渐被侵占了躯壳,终于从那只巨大的怪蝉眼瞳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样子。
他跟上他了,也终究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眼瞧着上方的蛛丝摇摇欲坠,所有人的臂力都快要撑不住,即将向下滑落。
在这危险之际,周迎主动放松了手上的力气,身体也逐渐下滑。
他害怕到了极点,浑身哆嗦着,牙齿上下触碰,不停的打着颤。
那可是死亡,真真切切的死亡。
蝉群却不肯放任他这么做,加速侵蚀着他的身体。
时瑶终于辨别出来了:“肯定是李蛹,这也是炼蛊的一种。”
众人:“……”
时瑶:“它们会啃食着他,把他当成繁殖的养料,最终组成他的外壳,模拟他的思想,借助他的身份活下去。”
李玖嗓子发干:“那活下去的东西,还是他吗?”
时瑶没有说话,想来她也分辨不清,现在的周迎是蝉群组成模拟的,还是周迎本人了。
周迎已经下降到一定程度,脚底被火苗不停的舔舐着。
可组成他身体的蝉群,却不肯让他这样自毁,反倒在触碰到火苗的瞬间,无数怪蝉煽动着翅膀,散在了四周,不再紧密组合了起来。
周迎呼吸急促,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如今是什么玩意儿。
李蛹!!
他害了他。
殷长夏拧眉:“周迎!”
周迎朝上空望了一眼,发现他果然回头了,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哽咽:“你小心李蛹。”
这是他最后的忠告。
“长夏……”
“我不想被你看不起。”
“其实当初,我也想学着今棠,不要脸的叫你阿祈。”
“只是我从来绷着,不敢喊出声。”
周迎生出了幻觉,底下的火海里,他突然看到了几个人影,就像是他们当初,互相打闹玩耍的样子。
他即将奔赴他的梦。
那个令他眷恋、温暖的梦。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清醒过来。
—
所有声音都寂静了下来,一瞬间脑海里的时间被无数倍的放慢。
殷长夏看向了那些飞在半空的虫子,原本只对哀鬼的怒意,如今真正的蔓延至李蛹的身上。
失去了繁殖物的怪蝉,开始乱无章法的寻找着新的寄宿体。
情况变得更加棘手,起初只有几十只,如今已经蔓延至几百,乃至上千只。
如此大的群体,繁衍速度又极快,不一会儿便会占据整个空间的。
鬼火已经不能再用了,这样近的距离,会伤到他们自己。
胸口的某处,蓦然跳动了一下。
殷长夏戴在脖间的骨哨,忽的有些发烫。
殷长夏拧紧了眉,将骨哨给拿了出来,没想到刚让它见光,蝉群便怕惧似的朝后退去。
[小崽子,这些蝉蛊,好像是……]
夏予澜内心涌起了波澜,[李蛹拿到怨狐眼的时候一同得到的。]
怨狐眼是樊野的东西,蝉蛊也是吗?
殷长夏表情凝重,看着脖间的骨哨,忽而将它拽了下来。
游戏的提示音瞬间响起——
[鬼种复苏,阳寿减少。]
蝉群退避得更加厉害,但仍有一些,偏要飞蛾扑火般的冲撞而来。这大约是李蛹在暗处命令着它们,非要将自己置之死地。
殷长夏的身上满是浓厚的阴影,他感受着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冷,可自己分明还发着烧,额头却是滚烫的。
殷长夏的声音宛如覆盖了重重鬼音,冷漠的扫视着这些蝉群:“你们,不为我所用吗?”
一瞬间的寂静。
鬼种失去了压制,在他的胸口迅速生长,一个极浅的红色印记,烫在了他的肌肤上。
印记越来越多,逐渐要完全展现出来。
殷长夏毫无所查,拿起手中的骨哨,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骨哨被吹响。
气流在上面,形成了空气旋涡。
他甚至并没有用多少气息。
然而那声音,却让这些蝉群互相撞击,用力得几乎被撞成了一团肉泥,又刷刷的往下坠落。
火光映在殷长夏的面颊上,他被那根蛛丝吊着,底下便是无尽深渊。
这画面如此具备冲击力,那些蝉群互相撞击的样子,宛若一朵朵炸开的烟花,像是在为什么的诞生,而献上生命的庆典一般。
殷长夏:“朝上爬!”
随着殷长夏的提醒,他们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夏予澜飘到了殷长夏的面前:[够了!小崽子,快点收回骨哨!]
殷长夏却沉默着,不断用力向上攀爬,意识快要彻底陷入黑暗。
他的喉咙间发出破碎的声音:“不……够……”
夏予澜完全没了当初戏谑的看着殷长夏不断减少阳寿的乐趣感,反而着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