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一五零章
六月中旬, 陵川彻底入了伏,天热得连知了的叫声都恹恹的,人站在日头下, 不出半刻便是一身汗。
白泉把几名官差送出官邸, 取出两贯银钱, “辛苦诸位了, 连着几日一大早就送冰来,这是张大人一点心意, 诸位且拿着吃茶。”
官邸的冰按例是五日一供,不过邸中近日住着京中大官,东安的府尹为了讨好张远岫, 连辰阳绛墨都舍得献, 怎么会舍不得几块冰呢,自然日日送来。
官差忙说“张大人客气”, 接过银钱,再三道谢。
白泉送走他们, 很快回到书斋。外间虽然炎热,书斋里倒是清凉, 斋中搁着纳凉的冰盆, 夏风穿窗拂入, 掠过冰盆,就成了清风送爽。
张远岫正在拆信, 信是送冰的官差顺带捎来的, 一封章鹤书的, 被他暂搁在一旁,手中这封是老太傅的。老太傅年过七旬,已是古稀高寿, 字迹依然苍劲有力,信上只称是入夏后人愈发惫懒,兼之担心耽搁张远岫公务,所以上个月中未曾来信。
“至于重建洗襟之台,依为师之见,台起台塌,天定自然,实则不必执着。近半年来,你案牍劳形,几无一日休歇,不若辞去督管洗襟台重建之差务,放空心境,陵川山秀水美,借机游历一番,忘诸凡尘琐事,焉知不得乐乎……”
张远岫看到这一段,心中不由一叹。
当初先帝提出修建洗襟台,张正清力持先帝之见,老太傅彼时作为翰林掌院,早年与张遇初、谢桢等人又有师生之谊,也是竭力赞成筑台纪念的。可是洗襟台出事以后,老太傅觉得是自己害了那些登台的士子们,自责不已,竟辞官归隐了。
张远岫原以为重建洗襟之台,恩师是乐见的,没想到年初朝廷终于首肯重建提议,老太傅非但没有半点振奋,看上去反是更加心灰意冷,及至今日来信,他也劝他不如放下此间事,就此不管了。
后面便说了些家常事,张远岫一行一行看去,及至看到最后一行,他目光微微一滞,眉头竟蹙了起来。
白泉立在一旁,见一向从容不迫的主子这副形容,不由问道:“公子?”
张远岫没说什么,径自把信递给他,白泉接过,信的最后一行写着这样一句,“仁毓郡主已至婚配之龄,裕亲王府意属于你,借官家之口问为师之意,郡主出身高贵,柔嘉纯良,堪为良配,然此乃你终身大事,为师以为当由你自己来定,却不知你心意如何。”
白泉愣了愣,仁毓郡主?
印象中,仁毓郡主与公子结交甚浅,也就寥寥见过三两回,想来若不是她对公子有意,京中贵胄子弟良多,裕亲王府不会选中公子吧。
只是公子这些年忙于公务,几乎是不近女色的,唯一一个稍稍放在心上的,不是郡主,而是温姑娘,只是那温姑娘……
白泉一念及此,不由移目看向张远岫,他已经开始拆看章鹤书的信了。
章鹤书的信是由枢密院颜盂代笔的,张远岫安静看完,这一回脸上倒是没什么情绪,深思了半晌,淡淡道:“章鹤书要来中州。”
白泉的心思还在青唯身上,乍一听这话,愣了一下,“去中州做什么?他知道公子在中州给温姑娘置了一所宅子?”
张远岫倚着椅背,目光静静地落在书案上,“不像。他让我近日去见他。”顿了顿道,“应该和洗襟台有关。”
他想重建洗襟台,章鹤书也想重建洗襟台,当初二人合作,不过是因为目的相同,至于这位章大人究竟揣着什么心思,他懒得去猜。可眼下看来,小昭王追查洗襟台坍塌之由步步紧逼,搅起漫天风浪,以至江海里潜藏的大鱼纷纷浮出水面。
而他涉江而行,被波及是迟早的。
“公子,那您要去见章大人吗?”
张远岫沉吟片刻,却问:“章兰若留在东安是在等封原将军?”
“是,听说小章大人与封原将军要去附近的什么地方视察,顺带找一位几年前失踪的岑姓大人。”
上溪暴|乱案结案,照章庭的脾气,早该回柏杨山继续督管洗襟台修建的,可他非但没离开,反倒滞留东安等起什么将军。
张远岫不置可否,拿过桌上的经纶匣,径自去了隔壁院子。
章庭正在翻看底下人送来的案宗,听是张远岫过来,连忙迎出院中,“忘尘,你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