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黑衣人

扶摇身体不能动弹，但他的感官却比往日更加敏捷，解忧手帕间的曼陀罗花粉的异香、窗外草木的微动、墙壁里窜过的虫鼠、在气流里微微闪烁着的烛光、自己脉搏的跳动……

“谁？”扶摇警觉的问道。

来人自窗子跳进屋内，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声音，想来是个轻功极好的高手。

“嘎吱”，只听得闯进之人，又把窗子给关上了。

静静地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扶摇，没有回答他的话。

扶摇心想，最近遇到的事，真是一件怪过一件，便也见怪不怪。他心中并不紧张，对方若是冥厉的鹰爪，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不必进来迟迟不动手。道：

“敢问来者何人？既趁着无人进我房间，想来，绝不是为了这样远远看来我两眼。若要看我，何不上前，细细地看，也好看个真切。”

那人踟蹰了一会儿，自窗前走到床前来。

烛光映照下的影子，随着那人的移动，由长及短又变长。

扶摇这下看见了，黑衣人蒙着面，只漏出眼睛。

那眼睛在烛光里，泛着星星的光亮，噙着泪水。

这可真是新奇事，半夜潜入男子房间，掉两滴眼泪，扶摇想着，他这人素来清白不张狂，在外面并没有留下什么莺莺燕燕的情债，何以让人寻上门来，演这一出西厢记。

“莫不是来了位梁上君子。”扶摇心里头暗自忖度，又道：

“请阁下开一开金口，若是看中我这屋子内的什么东西，自取便是。”

黑衣人转身，将桌上的烛火拿在手上，又回到床边，坐在凳子上。

扶摇这下子把那人的眉目看得更清了，那人的眉目，分明与自己的有些相似。

“孩子。”黑衣人说话了，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扶摇一愣，他敢肯定，这声音他是第一次听见，却是那么地熟悉，他拼命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但他觉得亲切，也觉得温暖。

“孩子。”她又叫了他一声，爱抚地摸着他的额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扶摇感到鼻子酸酸的，这些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的娘亲会找到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喊他一声“孩子”。

但他从未等到过，他以前以为，那个女人只是抛弃了自己，原来，她还背叛了自己的爱人。正是因为她，他的家才会散、他的国才会亡，天下人才会落入地狱。

如今，眼前的这个女人喊他“孩子”，难道？

他情愿她是，他又情愿她不是。

“你～是～娘亲？”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道。

娘亲？

对于一个和自己的孩子失散了十几年的母亲来说，单单这个词，就足以令她心碎，但她犯过错，带给过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不幸。

“我～”“我情愿不是。”

情愿不是，这叫什么话。

但他也情愿她不是。

两个骨肉至亲，就这样静静对峙着，万籁俱寂的夜晚，汹涌澎湃的往事，在心头。

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上次见他，他还是襁褓里的婴儿，稚嫩的小脸，冲着他笑，冲着他哭，眼神干净得像七月里的贝尔加湖。那时，她还是北冥高贵的公主，扶桑国尊荣的皇后，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如今见他，却是这般落魄情景。

还是扶摇打破了这份尴尬：“这些年，你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