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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魂幡竖水库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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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男人有泪不轻弹,生死两难,上有老下有小,想死都难。

但是,大姑丈留下一万块钱,人走了,也再没去看望过。

钱能借的借光了,几次透析之后,也很快耗完了。无奈,医生让母亲和三舅把父亲抬回家,说在当地卫生所去“保守治疗”。许多年过去,凌朗还是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说得多好听,保守治疗?无非就是“回家等死”罢了。

整个家庭都陷入了惶恐不安中,凌朗周末也不再留在学校,而是选择回家服侍父亲,说是服侍,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只是个一直被宠在温室里的高二学生,所有的人生风雨,都几乎未尝经历过,因为从前,他前面有着一个如山岳般高大的身影。

父亲的肾功能基本已经坏死,肝腹水得厉害,父亲的腹部胀凸得很夸张,感觉只要稍微用力用手指捅一下,都能把肚皮给捅破了,只靠着一条透尿管来排泄。从村卫生所的坐诊医生到附近能打听到的老中医,家里人都请来看过了,但是基本都是过来瞄上一眼,连脉象都不把,就掉头走了。

父亲不能喝水,因为水会积压在他的肚子里,从而加重病情。父亲衰弱地仰躺在床上,除了那个渗人的发胀的肚子,头发已经被剃光,整个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面容槁枯,形销骨立。

凌朗能做的就是用棉棒蘸水,在父亲的嘴唇上来回滋润滋润。只是这种方法,并不能完全遏止父亲的饥渴。好几次,父亲都求着自己的大儿子给他端一杯水来喝,但是母亲一再交代过,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凌朗也只能狠心的咬牙不答应了。而这,也是他后来深藏在内心里的悔恨之一,他觉得原来自己一杯水都没能回赠给父亲。

他跑到镇上的小摊子上,买了两个梨子,回家削好,切成小块,放在父亲的嘴唇间,让他抿着,但是一直提醒让他别把梨渣吞下去,看到父亲的额头舒展开一点,凌朗才觉得自己总算做了点有用的事情,心里头略为好受些。

母亲又把那个会算命的六叔公请了过来,六叔公进房间看了几眼,也没说什么,拉母亲出了门口,走到一旁,然后让母亲开始准备后事。说是暗箭入户,无常坐堂,气田闭塞,命水已绝。神仙来了,也扛不了几天了。

不过这些事,母亲选择了一个人承受,也没跟凌朗说起,他又回学校上课去了,其实,他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回到学校不到一个星期,在县城里打工的小姨,就顶着红通通的双眼来找到他,语不成声,嘴里只是说让他赶紧回家。

一路上,即使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站在村头,远远就看到家的地方,高高竖起的那杆白色招魂幡,迎风飘荡,剜心刺目。凌朗顿时就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心也是空白的,整个人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有眼泪,只有悲伤,还潜意识地从眼眶涌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不知怎么回事,还丢了一个鞋子。

春天还没过,山城的天依然寒冷。乡里的砂砾路冰凉刺骨,凌朗却全没知觉,赤着足往家的方向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只依稀地记得,跑到离家门不远的路边,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步也走不动了。

就那样地卷缩在了路旁,像犯了打摆子病一样,全身痉挛,上下抽搐,还呕吐不止。泪,哗哗流着,两只手死命地抓着难受到无法呼吸的胸腔。嘴巴张开,心里想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就那么无助地躺着,一直到三婶发现了,才急忙跑回去,叫来了三叔,把他背了回去。眼神空洞,就一如他的胃,已经吐到连胃液都吐尽了。全身瘫痪了一般,软得像没骨头一样,就那么无力地,耷拉着伏在三叔的背上。那怕三叔把穿着的棉衣盖在他的身上,又裹住他,而他,却还是觉得冰冷……跟眼泪一样,彻骨,冰冷……

无知无觉,不吃不喝地,凌朗就像个木偶般,不断的叩头谢礼,任旁人摆布,进行着父亲的后事。

有时候,凌朗都觉得自己会因为劳神伤心过度而昏死过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每次当他意识昏迷过去的时候,挂在胸口的金玉牌,就会释放出一种肉眼难辨的萤光,滋润着他的心脏。还会有一丝丝的光沿着身体,蔓延到了头部,并在那里存留下来,围绕着脑颅,缓慢的旋转,然后又会因为中和一些不名的黑气,最后两者都消失不见。

倾尽所有,举丧三天。因为父亲生前也算大好人一个,不少乡亲自发的来帮忙,不然这么个——大的哭得死去活来,小的还懵懂不知的一家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排那些来吊唁的人们。

举丧三日,就下了两天半的大雨,父亲上了山下了葬,雨却还是一直下着。母亲担心大雨打新坟,会把父亲的棺木翻出来,咬着忍住悲伤,央求舅舅或叔叔们,每天都要去看上一遍,加固一番才休罢。

但雨还是一直下,一直持续到第四天,大概早晨九点多,亲友们还有几个没有回家,正聚在大厅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道:

“不得了,不得了啦,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白马坪水库塌了,水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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