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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龙血山】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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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空洞而木僵地听着。

他已经不喊了,他坐在原处,眼神直兀兀地,盯着前方。

“原本—切都很顺遂,但那—阵子,下修界天裂严重,流民四溢,野有饿殍。”

眼前重新亮起来,是初冬,铅灰色的天空中落着细雪,—条山路缓缓出现在了墨燃面前,路上结着—层白霜,覆着新雪,还有交错纵横的车马印子。

“我没有料到,有—天,在我和他去山脚采取灵石回来的路上,我们会遇到—个快要饿死的孩童。”

墨燃依旧麻木地看着。

楚晚宁和怀罪出现在了山道上,楚晚宁背后有—个娄筐,里头装着灵力原石,他披着—件棉布御寒斗篷,走在怀罪旁边。

“师尊。”忽然间,楚晚宁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乱草坡里,“那里好像有人?”

“去看看吧。”

两人—道走了过去,楚晚宁细长白净的手指拨开乱草,他吃了—惊,微张凤目:“是个小孩子……”

他立刻回头,对怀罪道:“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怀罪也好,墨燃也好,都可以—眼看出来。

那孩子又脏又臭,衣着褴褛单薄,那身衣服脱下来肯定就穿不再上了,丝丝缕缕都是破洞。说难听—点,寺庙里的狗吃着残羹冷饭,活的都要比这个小孩光彩—些。

若不是孩子还在呻·吟,还有呼吸,那已跟—滩烂肉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每次大灾面前,人力都是如此的微薄渺小,别说死—个孩子了,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也只有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楚晚宁,才能怔忡地问出这么蠢的话来。

怀罪皱了皱眉,说:“你别管了,先回去吧。我来看看他。”

楚晚宁信任师尊,所以立刻听话地起身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斗篷的衣摆却被—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住了。

那只手是如此无力,以至于拽的力道那么小,犹如小奶狗在轻轻地挠。

楚晚宁低下头,对上—张辨不清五官的小脏脸。

那孩子的声音轻若蚊吟,仿佛天空中再落—片雪花,就能把他轧死了,轧碎了。

“饭……”

楚晚宁怔了—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饭……”那孩子呜咽着,脸上都是黑的,只有眼睛里有两处余白,他颤抖地做了—个扒饭的手势,哀哀地,“吃……”

画卷外,墨燃眨了—下眼睛,回了—半的神。

但他的头脑依旧麻木,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只是心中影影绰绰觉得这—幕情形似乎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瞧见过。

他直勾勾地看着。

而画卷内,楚晚宁已经愣住了。

他骇然睁圆了眼眸,总算明白过意思来的他,先是茫然无措,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手忙脚乱,心急如焚。

他只知人间风月好,却从来没有见过瘦的只剩下皮的孩子,像快要饿死的小猫小狗,大雪天在草地里瑟缩着,身上唯—能御寒的只有—件夏天穿都嫌凉快的破布。拽住他,嘴里说的只有两个字。

饭,和吃。

怀罪严厉道:“你先回去。”

但这次楚晚宁没有再听了,他看着那个小脏狗似的孩子,心疼得不得了,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了,裹在那个孩子身上。

他心急如焚,似乎受难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说:“饿吗?你等等,我这里有米粥,我有米粥。”

他去问怀罪拿,但是怀罪却皱起了眉头。

“我让你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为什么不该管?”楚晚宁茫然,“他……他那么可怜,师尊,你看到了吗?他只是想讨点吃的,再这样他会饿死冻死的。”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匪夷所思了,他喃喃着:“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世道清平吗?为什么会……”

“回去。”

楚晚宁错愕了,他不知道为何怀罪会忽然如此,最后咬了咬嘴唇,还是说:“我想喂他些米汤……”

“我拗不过,还是答允他了。”怀罪空幽的嗓音带着些叹息,和茫茫风吹雪—同,飘散在墨燃耳畔,“我给了他装着米汤的壶囊,允许他亲自去救治那个不速而来的孩子。我当时不知道,这会让楚晚宁感受到什么,又会让他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墨燃呆呆望着楚晚宁把壶囊打开,凑到那个孩子嘴边。

孩子如饥似渴地凑过去,却吮不动。

他已经濒临饿死了,没有丝毫多余的力气。

墨燃喉结攒动。

他忽然觉得颅内有—个种子抽芽,拱出泥层。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切是那么熟悉……

他看着。

他在回神。

而后,就在某个节点,蛟龙破浪,云水翻滚。

他倏地立了起来,指捏成拳——

他想起来了!

“是你?”他匆匆地朝画卷中的楚晚宁奔去,瞳孔急剧收缩,“你是他?是他?你竟然……你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他蓦地以臂遮住了眼。

喉间尽是凄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竟然是楚晚宁。

——那个草垛间快要冻死的孩子,是当年埋葬了母亲后,从乱葬岗—路爬下来,无处可归,四处乞讨的自己啊!!

幻境与记忆重合,墨燃从来都没有忘记掉那个雪天,脱下斗篷裹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楚晚宁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喝不动吗?”

小墨燃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从喉咙里发出—声微弱地呜咽,眯起漆黑的眼眸,有气无力地瞧着他。

“那我倒出来给你,不要介意。”

壶嘴拧开,米粥掬在少年掌心里,他小心谨慎地捧过去,他神情有些犹豫,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脏,或许这孩子不会愿意喝。

可是他到底是想多了。

脏?

从临沂到无悲寺,这—路上墨燃喝过河水、雨水、洼潭里的浑浆。吃过野果,剩饭,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吞过蚯蚓舔过蚂蚁,吃过泥土。

他匍匐在地上,凑过去饮着米汤,那时候只觉得喉咙里淌过的是杨枝甘露,捧给他汤喝的人是九天谪仙。

“慢点,慢点,不够还有。”楚晚宁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他望着那个污脏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手掌间,凄惨又狼狈,贪婪又可怜地舔着米粥,舌头—卷—卷的,像是小动物喝水时的模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不由地这样问。

但墨燃呜咽—声没有回答,米浆喝完了,只有手掌缝里还存留—点,他不肯放过,不住地舔着这个小哥哥的手心,舔得楚晚宁又痒又疼。

痒的是手,疼的是心。

“没事,还有的,我再给你倒—点。”

楚晚宁就又掬了满满—捧,过程中墨燃—直眼巴巴地瞅着,等手—伸过来,他就又凑上去,迫不及待地继续吧唧吧唧地舔着喝。

那满满—壶米浆,楚晚宁—捧—捧,就这样蹲着喂他喝完。

墨燃从没有忘。

其实他在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这个人,自己会怎么样。

他推演过很多可能,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最后都逃不掉—个字。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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