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华假日（下）
爱丽儿却反其道而行之，特意要求关掉了大门，兴致勃勃地从狭隘的窗口窥探外界、辨认方向。
现在是夏天，幸运的是游船平日都藏在阴凉的码头，关上门后不觉闷热，反而传来阵阵阴凉。
封闭空间内隔绝了外部喧哗的尘世，只留下舒缓的水声在内部流淌，让人愈加心平气和。
常憬悟静静望着正对面爱丽儿欣喜的样子，忽然问道：“您就是为了体验这样的感觉，才来到南华的吗。”
“欸？”爱丽儿疑惑道：“怎么了，突然用上了敬语。”
这问题似乎是在保镖职责之外了。
常憬悟有些窘迫的饶头：“不，看到了你现在的反应，我才实际理解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呢。”
“咦，你是这么想的吗？”爱丽儿玩味地舔了舔嘴唇，露出常憬悟无法理解的微笑：“在我看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哦。”
“您别说笑了，您可是天人，我只是一介普通人，就算觉醒了灵魂能力，对你而言那也算不了什么吧？毕竟本来都是你们赐予的。”
“这和身份、出生没有关系，也和力量的强大没有关系。”
爱丽儿突然安静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最终要的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爱丽儿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安静、清澈，仿佛阳光下风平浪静的大海。
深奥、广阔，仿佛能感受到吹拂在面上的海风，听见远处传来海鸟的鸣叫。
不知不觉，游船随着湖水漂流到了桥洞下的阴凉处。
船内对外开放的窗口本就少，此时更显得与外隔绝。
船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浪的声音在狭小空间内回荡。
让人产生已经离开尘世，来到另一片新天地的错觉
在这里无论说什么都没有问题。
“我想……”常憬悟面露难色，忍不住压住牙关。
这是不能说的话，大逆不道、痴心妄想的蠢话。
只是，为什么？面对爱丽丝安静的蓝色眼睛，他无法说谎。
想要忘却晋阳、人类世界的礼法，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常憬悟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一般，握紧了双拳缓缓说道：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我是说，像你这样，无论对方何等出身，都能用平等态度对待的人。”
狭小的船内静悄悄的，常憬悟嘴唇干涸。
保镖这一行业在歧州尚刚刚出现。
人们所更熟悉的，应该是家丁与主人的关系。
若是在晋阳，一名看家护院的家丁胆敢这样与家主说话：“我和你是平等的。”
家主必然会勃然大怒，将家丁痛打一顿逐出家门。
他与身为天人的爱丽儿，大致也是这样的身份差距。
他本不应这么说，但在爱丽儿的眼前，他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
然而，仿佛也已经知道了她会做出的回复。
“如果你是那么想的话，又有什么问题呢？”爱丽儿嫣然一笑：“人与人平等相处，在【正一】再寻常不过了。”
常憬悟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靠下。【正一】的天人，原来是这样的随和吗？
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船内一震，传来了剧烈的晃动。
不知不觉间，小船随风漂流撞上了桥墩！
本就摇摇晃晃的小船在冲击下左摇右晃，船舱内一阵天旋地转。
常憬悟听见爱丽儿的惊呼声。
她的长裙在晃动中被脚踩的踏轮缠住了。
常憬悟连忙站起身，想要扶住她。
没想到他的动作直接改变了船只的重心，让其向另一面倾斜。
一阵天旋地转中，常憬悟只来得用身体护住爱丽儿，然后伸手抵住了船舱的内壁。
晃动缓缓平息，常憬悟勉强放下心来。
还好，双手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低下头确认情况。
一看之下愣住了。
爱丽儿确实还好好呆在位置上，仓促间他还是勉强扶住了她，避免少女偶像向前方跌倒，撞上什么东西。
只是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在之前的行动中，他还是最大限度保持了安全距离。
哪怕是在狭隘的船舱内依然留有至少一米的距离。
然而现在，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以厘米为单位。
脸对脸的距离。
爱丽儿没有惊叫，只是用碧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常憬悟几乎能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同时能闻到诱人的香味。
爱丽儿身上的香味与常憬悟所了解的任何气味都不一样。
清香而淡雅，让人安心的香气。
让有记忆以来便是孤身一人的常憬悟产生错觉：这或许便是回到母亲怀抱的感觉。
竭尽全力收回了注意力，常憬悟站稳跟脚后沉稳地退后，回到了安全的距离。
“失礼了。”
“没关系。”爱丽儿快速重整姿态，仿佛意外从未发生过：“相比这个，你这边没有关系吗？”
“咦？怎么了？”
“后脑勺，撞到了吧？发出好大的一声。”
刚才他用身体承受了少女偶像向前倾倒的冲击力，自己后退撞上了船舱内壁。
常憬悟后知后觉摸了摸后脑撞到的地方：“没关系的，我从小都很结实。”
“从小呢。”爱丽儿笑眯眯地说道。
又是不一样的笑容。
这会儿爱丽儿的笑容让常憬悟想起了小狐狸。
“怎，怎么了？”
爱丽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我们那儿广为流传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一个孩子，缺衣少食，眼看就要倒毙于路边。”
“感觉气氛变得好严肃。”
“仔细听下去啦，真是的。”爱丽儿抱怨。
“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爱丽儿在他的面前伸出左手：“左边是一条肮脏、泥泞的小径，那里的乞丐孩子们正在争夺垃圾桶中零散的食物，虽然让人反胃，却足够让大多数人填饱肚子。”
然后是右手：“右边是一条华丽、光亮的大道，通往富丽堂皇的酒楼，城中最有权势的上位者正在举办宴会，穿着华丽衣裳的名流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这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按照习俗，在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被客人吃完之前侍者就得送上新的佳肴，直接堆在热气腾腾、有的还一口都没动过的菜品上。随后佳肴层层叠叠堆积，化作食物的高塔。但这里是禁止乞丐出入的，衣不遮体的小孩连看一眼都不允许，想要进入只会引来无数身强体壮、装备精良的护卫围攻。”
爱丽儿对他伸出双手：“左与右，你会选择哪一边。”
奇怪的熟悉感，似曾相似的问题，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常憬悟正想回答，却停顿住。
爱丽儿大胆伸出一根手指，封住他的嘴唇：“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思考，不只结果，思考的过程同样重要。”
常憬悟正想着，船已经到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