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咸阳征兵
思忖着子桓入军的种种可能目的,林弈屋内的油灯一直亮到东方发白。
清晨卯时,咸阳的四个城门处早早地贴出了硕大的征兵告示。告示内容只有简单的几句话:“社稷危难,帝国存亡,民不分贵贱,皆有责也!山东六国复辟余孽暴起,乱我帝国,杀我庶民,毁我江山,诚可恨可恶!今上将军晓谕,重申商君之《军功爵》制,举凡我大秦国人,年十七至五十之精强力壮者,望尽速登记入军,以编练新军,安我大秦,剿灭六国余孽叛军!”
告示前站着一排威武甲士,一张三尺宽丈余长的书案横摆在跟前,案上几卷竹简、一副笔墨,一名黑衣书吏端正坐在其后。习惯于早起勤恳劳作的老秦人,早已将告示、书吏等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早有识字后生将告示内容一字一顿地念给身旁的众人听。明白了告示内容后,人群却是怪异地沉默下来。
史书记载,秦人素来有闻战则喜的习性,根由便是商君立下的《军功爵》制度的激励。奖励耕战之策,曾一夜之间让秦国从偏居西北的一个弱国,一跃而成中原各国都不敢小觑的七大战国之一,终致在秦始皇嬴政手里完成了一统华夏的大业。然则,在秦始皇驾崩后,胡亥赵高李斯乱政,政事一度陷入瘫痪,致使秦国朝堂无力施行已成为国策的《军功爵》制。将士沙场用命,百战而难得一次进爵;农人勤耕,五谷丰登而仓廪不实。渐渐地老秦人寒心了,失去了历代传承下来、闻战则喜的骨性,对国事战事,竟是默然麻木了。
然而就在昨
日,新君一举诛灭乱政赵高奸党,一扫弥漫在咸阳上空的阴霾,老秦人终是长出一口气,慢慢地从一片低迷麻木中活泛过来。及至今晨见到这张征兵告示,立国数百年来,从血与火中历练出来的秦人桀骜不驯的血性,终于被再次点燃。“六国余孽,乱我帝国!”短短几个字,再度激发了老秦人魂根深处,对曾一度差点灭亡秦国的山东六国之仇恨。
“直贼娘,六国余孽狗贼太猖狂了!敢欺我老秦无人?老子报名!”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人群的怪异沉默。一名念过四旬、发梢微微发白的高大壮汉,嚷嚷着带头到那书吏案前登记下自己姓名。
“彩!教那六国余孽见识一下咱真正老秦人的本色!老骨头也来!”一名须发已然全白的老汉高声赞了一句,晃晃悠悠地也跟着挤到书案跟前。
“老人家,上将军有令,只收五十以下的精壮,您老恐怕……”那桌案后的书吏忙起身对着老者一躬委婉道。可话未说完,却见那老人举起空荡荡的右手长袖,书吏不禁一愣怔。
“鸟!老骨头这右臂便是丢在当年井陉关之战的峡谷之中,旦有赵国余孽前来,老骨头便要他还我的右臂来!”白发老人嘶哑着嗓门怒吼一句!(井陉关之战,公元前229年即秦王政十八年夏末,秦国上将军王翦率军伐赵,与李牧所率赵军主力在井陉关对峙。)
“彩!叫六国余孽还债来!”人群竟是亢奋地应声喝彩。
“后生,你也莫要为难!”老人见书吏面露难色,安慰道:“老骨头自知上不了战阵,也不强
求。但我还是可以在军营中炊火造饭、修葺兵器、喂养战马,干一些杂活。我甚军功也不求,只要能日日在军中听那晨号操练、号角鼓鸣,便心满意足了!”说着,竟是有些哽咽。
听老人说完,围观众人皆是嘘唏不已。那书吏强忍着眼眶潮润,对着老人一躬到底,便一展案上书简记下老人姓名。
“我也来!”“算我一个!”老人之后,人群终于像砸开了锅似得,开始纷纷攘攘地响书吏案前涌动。白花花的臂膀成片举起,争先恐后地嚷着要登记入军。一时间,那负责登记的书吏竟是忙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四个城门处的征兵告示前,都是一样的到处人头耸动。昨日闹哄哄的缉拿赵高余党的怒潮刚过,咸阳城又迎来新一阵的人浪。原本冷冷清清的大咸阳,竟似雄狮睡醒般,活泛了过来。
此番临战征兵,原是昨夜林弈与陈、谢两位千长商议所定。熟悉秦史的林弈心知,此时除了已经收服的那些咸阳守军及蓝田的守营老军外,关中几无可战之旅。山东叛乱爆发之前,秦军尚有两大主力,一是九原的三十万铁骑,二是北海三郡的五十万北海军。然而,自叛乱迭起,时任北海尉的赵佗便按秦始皇留下的密旨,断然封闭了扬粤通道。都城咸阳与北海军的联系,就此断绝。九原三十万大军,自王离分兵十万亲赴巨鹿战场之后,亦是由于粮草断绝,与千里之外的都城渐渐失去了联系,至今境况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