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干佬儿

说个认灶王爷的事儿

大概在我满月之后，我奶奶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家里人说，孩子这样，就别请满月酒了，把家里的钱跟粮票都去供销社换了红糖，虽说这孩子跟猫似的，可都是投爹奔妈来的，怎么也得养大，现在嘛，就抱出去让人看见后笑话。

我奶奶做这个决定呢，是怕村里有那些爱拉老婆舌头的，平白无故的听她们说三道四的，何苦来的呢，这样一来，合算我的满月酒也没有摆成。

如果满月后的单单是瘦小，按照我奶奶讲话，等孩子再长长，到了能吃东西的时候，豁出点钱，天天拣好的供者他吃，把体格养起来，也不算是个难事，可架不住那时候的我不光瘦小，而且自从满月之后，天天的闹毛病，感冒发烧的小毛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几乎天天的咳嗽个不停，严重的时候，甚至把一张小脸都憋成紫茄子色，眼瞅着就要断气似的。村里老人给小孩子看病的那些手段，什么车轱辘菜熬水，人头蜂窝掺橘皮，还有用针扎耳垂放血，这些招式在我身上几乎都挨个用遍，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那幅病殃殃的样子，甚至都长到三岁了，我还不会走路呢。

这样一来，可让全村里的人看了笑话，那几年的光景，按我娘的说法，就是出门都得低着头走。为啥呢？不好意思抬起头跟村里人打招呼呗，村里人就是这样恨你有、笑你无的秉性，没的办法。就连我老姑在家哄着我的时候，只要看见外人进了我家院子，就赶紧抱起我跑到后面的屋子去，生怕别人看到。

我小时候，农村的医疗条件是很差的，其实不光是这个原因，主要也是家里穷得没钱，看不起医生，大人们有点小病小灾的，凡是能扛过去的就忍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药店花钱的。大人们还好说，可是我一个三岁的孩子，又是这么弱小的体质能扛的住啥，在屡次看医生不好的情况下，我娘无奈，于是就想到了香头，在这点上，我娘完全是出于母爱的天性，跟迷信不迷信的无关。

可接下来面对的问题就是，去哪里找香头呢？整个县城经过这几年的整顿，方圆百里之内的那些顶香看事，算命卜卦的彻底消失干净了。现在，找一个能看事的香头是特别特别的难。

就在全家人四处打听香头不得，心急如焚的关键时刻，还是我那死去的太爷爷起了作用，当然这次，不是鬼魂之类的邪事，而是在他活着的时候，积攒下的功德。我太爷爷活着的时候，曾经帮助过一个叫刘朝忠的要饭花子，具体是怎么帮助的，我家里人谁都不知道，反正现在的刘朝忠可不是以前那个他了，据说在县城招的亲，他老丈杆子跟媳妇还都是城市户口，正式工人。这在以前那个年代，可是相当惹人眼红的。

话说这刘朝忠也不知道从那打听到了我的情况，在一天黑天之后，家里刚刚掌灯时分，他骑着一辆二八的大梁杆自行车来到了我们村。你可不要小瞧那二八大梁杆，那在当时，可是相当于一辆轿车的存在，所有在刘朝忠一进村子的时候，那些好事儿的农村妇女都盯着他瞅，直到他在注目礼下，骑着大梁杆径直奔了我们家院子的时候，她们才自作聪明的说，哦，原来是给老赵家那个熊孩崽子看病的大夫。

其实吧，仔细咂摸咂摸她们说的话，还真的说对了一半，刘朝忠的确是奔着我的病来的，至于怎么个看病法子，就另当别论了。

这刘朝忠进了我家屋子后，也给拐弯抹角，直接自报了家门，在我奶奶还没弄明白他是谁的时候，刘朝忠一把拉着我奶奶的手说，眼泪转眼圈的说：“老嫂子啊，如果当初没有你们家我叔叔，就没有今天的刘朝忠，你放心，大孙子的事，我就算头拱地，也得找个人来，把他的病治好，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叔叔绝后。”

我们一家子的人，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以前受过我太爷爷的恩惠，但是，他这么突然来到我们家，我奶奶、我二爷爷包括我爹，还有我娘，打心眼里都是防备着他的，因为这个事赶的太巧了，怎么这面刚想着睡会儿觉，那面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呢，谁知道眼前这个穿着不俗的人，是不是上头派来试探的，再说，他说我太爷爷当初帮助过他，可问题是，我太爷爷已经过世，其中真假谁知道呢。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在前面有那个南蛮子的先例。所以对于天上白掉馅饼的好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所以，那天即便刘朝忠自己说的热泪盈眶，就差痛哭流涕了，我奶奶始终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仔仔细细的打听了老大半天，最后才小心翼翼的说：“他叔啊，我家这孩子呢，就是个普通的感冒发烧，小毛病，等明天天一亮，我带着他去镇上的药店弄点药一吃就好，你的好意呢，我家心领了，你看看这天也不早了，我家这一大摊子事呢，就不留你了。”

我奶奶呢，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才说出这番话的，话里撵人的意思也已经相当明显，那意思就是说，我自己家的事，我自己解决就好。一个农村老太太说的话，自然没有那些弯弯绕，只要脑瓜子不跟卤煮丸子那么大的人，都能听明白。何况这个穿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甚至还穿了一双皮鞋的刘朝忠，怎么能听不出来话里的意思，不过他听完之后，也没有生气，依旧笑呵呵的说：“老嫂子，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吧，最迟大后天晚上，我保证把人带过来，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刘朝忠的为人了。”

说完这话，刘朝忠又客客气气的跟我家里所有人打过招呼，然后一拽关着的屋门，径自走了。我奶奶也没想到他竟然说走就走，这么痛快，再者也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太直白，所以见刘朝忠出了物资，也赶忙站起身子，领着一大家子人，把刘朝忠送出大门外，看着他骑着车子走没影之后，才转身回屋里。

结果等人都回到屋里的时候，竟然在刘朝忠坐过的地方，发现有一把钱，还有一些粮票。

我奶奶自打十七嫁到我们老赵家，一辈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过，但这点钱还不会让她见财起义，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惦记着等刘朝忠再来的时候，把钱跟粮票如数的奉还给他，这期间，自然要保管好。老太太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万一这期间少了几张，到时候咋跟人刘朝忠交代呢。

甚至在接下来一天多的时间，我奶奶不管走到哪里，都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为此，还惹的我二爷爷一阵笑话。

要说这刘朝忠呢，还真的是个说话算数的爷们儿，在第三天半夜的时候，就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敲响了我家的屋门。我们一家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刘朝忠会这么快，而且选在这个时间来到，所以在听到敲门声之后，仔细问了好些话，确认是他本人无误，这才把门打开。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老头个子真高，整整高出了我家的门框一个脑袋，所以只能弯下腰，才能走进屋来。进屋之后，扫了一眼我家屋子里面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陈设，顿时的眉头一皱。随后，更是双手往身后一背，看都没看我三叔献殷勤般递过的烟卷，径自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冲着身边的刘朝忠，大模大样的问了一句。

“孩子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