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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1.何时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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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屯里最先发现井手诚的人是柳慧。当时她坐在炕上,正在学东北人把两腿盘起来。房门先是被推开,一个人探头看了看,很快缩了回去。柳慧没有在意,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那个人有点像土岐一郎。果然是土岐一郎。很快,他带着井手诚回到了柳慧的房间。

“哥哥!”柳慧不知该喜还是忧。

“友美子!”井手诚紧紧拥抱着她,随后对土岐一郎点了点头。

土岐一郎离开房间的时候,柳慧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尤其她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惨叫的时候,她用力呼喊,拼命挣扎。她把自己也当成了即将受难的中国人,当成了香火屯的一员。井手诚挥拳打晕了她。

井手诚训练出了一支可怕的部队。这些穿着黑棉袄的日本兵以小组为单位,在同一时间冲进不同的房间,香火屯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柳慧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守在她身边的土岐一郎。他带着惊喜而羞涩的神情看着她,和多年前那个淳朴的青年农民没有任何区别。

“一郎,我求求你,不要杀人。”柳慧泪流满面地哀求着土岐一郎,紧握着他的手。

“对不起,友美子。”

土岐一郎轻轻往回缩着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身体的触碰。他羞愧地垂下头,不是因为屠杀,是因为屠杀已经结束,他无法满足她的请求。

土岐一郎在霍林湖边屠杀了几个无辜的中国人以后就起身返回营地了,井手诚只给了他几天的时间,他必须按时返回。他在路上遇到井手诚,得知井手诚亲自带队来救井手友美子的时候,他几乎欢呼起来。虽然井手诚严肃地说,他要剿灭大红袄,要剿灭杜连胜,要捉拿李兆君。土岐一郎知道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妹妹井手友美子,在这个瞬间,他心目中的井手诚没有那么高大了,不再是为了天皇,为了天照大神不顾一切的上级, 但他觉得他更像一个人了。起码在同胞面前,他更像一个人了。

柳慧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雪地的鲜血刺得她几乎晕过去,不过井手诚还是留下了几个活口,邓巧美和李兆君被关在装满鞭炮的房间。她怔怔地站在门外,迈不动步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邓巧美。

柳慧在尸体堆中寻人

的时候体会到了中国人的悲伤,他们也是这样带着绝望和一点点希望在死亡中寻找亲人。柳慧庆幸的是,她找到了大红袄和二丫头的尸体。

燃放鞭炮之前,郝玉香带着瓷娃回去找阎光明,想带着他一起迎接新年。她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了阎光明留下的信,他带着剩下的烟土走了,他要回到昔日的生活之中。

阎光明早就受够了。他是谁,他是大富豪的儿子,他是体面的贵族,他是女人们趋之若鹜的倜傥公子。每个人都在恨日本人,可他不会,即便因屈辱而死,他也不会。是的,如果不是日本人,他父亲不会死,他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可在他看来,要怪只能怪李兆君、杜连胜这些不自量力的人。日本是什么样的国家?其国力之昌盛,军力之强大岂是几个书生,几个丘八能抗衡的?人进化一亿年也是动物,人类社会也会弱肉强食,日本人来了,那就让他来,他是狗,喂饱了便会摇尾,触怒他便会呲牙。如果不是李兆君和杜连胜这些人,他还是阎光明,现在呢,他是连穆香九都能欺辱的大烟鬼,胡子、车夫、农民,所有下贱的人都能对他颐指气使。阎光明早就受够了。他学着柳慧的样子,攒够了大烟和粮食,趁着大年三十逃了出去。屈辱让他爆发出豪气,最多不过就是个死,不就是死嘛!如果死不了,如果大烟和粮食保着他逃到县城里,逃回长春,父亲留下的大笔遗产足够他挥霍一辈子,他还继续租做他的“美食家”。对于山河破碎的国家,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他要离开这个随时可能大难临头的是非之地,他要去西班牙,他要去德意志,他要去所有没去过的地方尝尽天下美色。这次的遭遇是他最大的教训,他是个流连在花草间的美男子,本不该结婚,不该让郝玉香这样的女人生出桎梏他的奢望。他的失败在于自己的不彻底,他该是柳永那样的风流人物。阎光明自认为是开明的,他觉得蠢人才会想着名垂青史,抗日爱国是好事,是一件很摩登的事,这件事就像昨晚的酒会,或者上一周的话剧,只能是个话题,最多只能喊几句口号,让周边的朋友觉得他还有血性,让女人们觉得他

还有可爱的一面。死?为了爱国去死?为了爱国而亡就能青史留名的想法简直蠢到极点。一死就可以名垂青史岂不是太简单,世界岂不是清清白白了。

郝玉香带着瓷娃在香火屯外面转了一圈,亲眼目睹了远处日本兵的屠杀。郝玉香便带着瓷娃远远地逃了。郝玉香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阎光明,让他冻死在荒郊野外不是很好嘛,他最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变成一块她的牌坊,变成她的盾牌,变成可以让人歌颂她的长矛。丈夫越混蛋,妻子越这样的混蛋守节,便越是忠贞。郝玉香决定献身于这个混乱了千年的逻辑。

屠杀在香火屯外围又一次开始了。井手诚手下的几十名训练有素的黑棉袄成功伏击了急于救人的杜连胜。上百名东北军和胡子无一幸免,杜连胜和憨牛在死的时候还在大喊着插洋跳。他们的死换来了五具日本兵的尸体和三个伤员。

屠杀开始时,邓巧美和李兆君进行了短暂的对话。

邓巧美说:“李先生,今晚该你点火放炮吧?”

李兆君拿出了火柴:“我是想这么做,邓姑娘,你是体面人。”

邓巧美心里“咯噔噔”响了一阵。她是体面人,她是人人恭敬的体面人,她想过身后事,无论邓公馆破败到何种模样,她总会有个体面的葬礼,那些她养大的义子义女一定会在灵前痛哭流涕,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一定会列队相送,边走边哭边说她的好。他们知道她是素雅的人,一定会选一块鲜花绽放的墓地,在她的棺材里放几朵金属片制造的花,那花儿和她一样会在人们的心里不朽。若干年后,还会有人到她的墓前痛哭,还会有人给她送去最喜欢吃的鼎丰真的糕点。也许会有几个她救过的乞丐,在她的墓前放在几块豆饼。然而,这些昔日最低的要求如今统统成为遥不可及。阎耀祖死后她多次想一死了之,他是她的爱,是她的全部,她本应随他而去。可还有瓷娃这些孩子。她最开始收养没爹没娘的孩子是因她有慈悲之心,看不得幼小的生命承受世间的疾苦。日本人来了,她更要坚持下去,她还要让孩子们读书,学老祖宗留下的文化,不然中国真的会亡国。此时此刻,香火屯大概只

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孩子们不会幸免,他们在日本人眼里没有任何价值。阎耀祖死了,孩子们也死了,她最亲近的人都死了,她活着还是体面的死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叫的邓姑娘最好听。”邓巧美接过火柴:“体面人就得死得体面点,死在禽兽的手里太不体面。”

李兆君环顾着房间里鞭炮礼花:“体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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