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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4.愤怒的方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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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公馆的每个人见到李兆君均是充满了亲情般的激动。杜连胜如此,郝玉香如此,邓巧美更是如此。大红袄也不敢怠慢,穆香九的先生也该是她的先生,况且她一直敬佩有文化有见识的人。面对阎光明,她也没说出过分的话。

邓巧美只说些客套的话,没有追问五年来李兆君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因为她看得出来,李兆君不再是当初文弱文质彬彬,能让穆香九欺负的满院子跑的教书先生。他虽然病态尽显病态,隔一会便会擦去嘴角的口水,可他目光盈动着坚毅。他这几年的经历定然比穆香九更精彩,他若是不想说,任谁去问也问不出来。

李兆君侃侃而谈,他还会咬文嚼字,说些鲜有的词汇,但旁人定然听得懂。他身上教书匠的迂腐已荡然无存,他像是个演说家,时而慷慨陈词,时而抑扬顿挫。他说的越多,男人们脸上的赞许便会越多,女人脸上的欣赏便会愈发无法遮拦。李兆君说他离开邓公馆,离开长春便去了关内,他找到了共产党,当上了共产党,这次回来是奉了共产党大首长的命令,到东北组织义勇军。在场的人多少听说过一些义勇军的事,但不具体。李兆君说马占山不是共产党,共产党要做很多事,打鬼子是其中的一件。他说共产党在1927年筹建了东北地区党的统一组织中共满洲省委。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中共满洲省委发表了《为日本帝国主义武装占领满洲宣言》,指出日本要变东北为其殖民地,号召东北人民奋起抵抗,赶走日本侵略者。

李兆君说得绚丽,听者的心里的也都开始盘算。杜连胜的敬仰溢于言表,几乎说出要加入共产党的话。大红袄心满意足,她总算见到了真正的共产党,邓巧美是她最佩服的人,但她现在更钦佩李兆君,他哪里值得佩服,她说不清。郝玉香对李兆君又敬又怕,她想嫁人真该嫁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觉得高人一等,她想嫁人不该嫁这样的人,随时都可能家破人亡,尸骨无存。穆香九心的里只有担忧,他担心李兆君说出支那村的事,他没把事情办成,邓巧美若是知道了,必然会大光其火,其他人也会埋怨他,他以后说话的份量就会轻了许多。

李兆君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事。他说共产党派他回来当政委,他却是个光杆政委,光杆政委也没有大碍,关键是他把事情耽误了。李兆君奉命回到东北的时候,遇到了和穆香九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井手诚误以为穆香九是内蒙古人,迷魂了带到了支那村,李兆君刚一出关就被秘密逮捕,捆绑进了支那村。李兆君自称教师,井手诚不仅需要中国各地的人去测试日本兵在方言和风俗方面是否合格,也需要各行各业的人去测试。李兆君被关进了穆香九隔壁的房间,房间里的日本兵正要假扮教师,教授进入关内。

李兆君忽然终止了回忆,缓慢而凝重地说:“日本人的胃口大着呢,他们不光想要东北,还想要全中国。”

每个人的心头都跳了跳。阎光明说日本人要在东北扶植溥仪的傀儡政权,不许东北孩子学汉语,只能学日语,将来他们占了全中国,那中国人不是真的要亡国灭种了?

李兆君说,他早就得了病,到支那村的时候更严重了,他浑身无力,开始流口水。幸亏遇到了穆香九。穆香九是聪明人,偷偷告诉李兆君支那村的秘密,偷偷招呼他,穆香九不希望自己的先生被丢进村口的绞肉机。穆香九假装不认识他,暗地里

照顾他。李兆君却要他骂自己,打自己,羞辱自己,只有这样穆香九才有机会逃出去。李兆君是逃不出去了,即便逃出去,强壮的日本兵也会轻易找到病重的他。穆香九骂他,打他,羞辱他,才会赢得日本兵的信任,才有机会逃出去。逃出去的穆香九才能帮他的忙,他回到东北不仅从光杆政委做起,拉起义勇军的队伍,还要传达上级党组织的命令。李兆君欣慰地看着穆香九,他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他刚到香火屯的时候,还给了柳慧一个拥抱。他在支那村见过柳慧,他认为柳慧也和他一样,是被捆绑进支那村的中国人,他以为穆香九逃走的时候带上了柳慧。

穆香九没有挑明他能逃离支那村,是因为柳慧,是因为柳慧是井手诚的妹妹。

“先生是怎么逃出来的?”穆香九转移了话题。

李兆君笑着说,他病的很重。他的病是一种遗传病,他爷爷死的时候四十五岁,他父亲死的时候四十二岁,如今他不到四十岁就得了病。共产党里有高人,给他看了病,说美利坚把这种病称作卢伽雷氏症,或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病发后四肢无力、肌肉萎缩、吞咽、讲话困难,最后死于窒息。

穆香九差点跳起来问李兆君,那你当什么共产党,赶紧找个媳妇生个娃。但他没说出口,李兆君注定和他不是一路人,想的做的都不是一样的事。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做共产党这种光明正大的事,图的都是虚名。名垂青史又传宗接代重要?穆香九看不懂了。

李兆君说,他能从支那村逃走,也是托了穆香九的福。穆香九逃走后,负责支那村的井手诚发现支那村并非固若金汤,事实上,任何形式的上的监狱都会发生烦人逃跑事件。井手诚决定从精神上控制控制支那村的中国人。于是他们每人手里多了一杆大烟枪。李兆君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吸了一阵子以后,井手诚高兴了,他的试验品已经离不开支那村了,李兆君也高兴,他发现吸了大烟以后病状有所缓解,身上也有了力气。于是懈怠的井手诚给了李兆君一次逃跑的机会,李兆君则抓住了这个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心中的英雄怎么会和大烟这种糟烂的玩意混在了一起?但他们很快体会到了其中的悲凉,若不是身在支那村,圣徒般的李兆君怎么会沾上大烟。祸害了无数人的大烟也算立了一大功。

李兆君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停擦这口水。他最后说自己是共产党,也算不上共产党。他环视着众人,像是在说,你们可以让我留下,也可以让我走,去与留,他都能理解。邓巧美回答的巧妙,她说李先生的书教的最好,可现在李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李先生若是留下自然最好,若是去做大事,需要什么,她竭力相助。李兆君的声音有无奈也有悲壮,说他加入共产党就是不想让子孙后代读日本的书,不能让孩子们忘了祖宗,忘了自己是中国人。邓巧美忽然激动起来,捉住李兆君的手说,你带连胜走吧,你做的事他也能做。

杜连胜激动地站起身:“李先生,我的这些兄弟以后都听你的。”

郝玉香担忧地说:“你不怕死?”

杜连胜哈哈大笑:“我人倒下了,屌还是立着的”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只有穆香九。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邓巧美的冷落。在这一刻他才明白,邓巧美也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几个孩子在她心目中有不同的重量和位置,他是邓巧美心中那个最溺爱

的孩子,却不是可以委以重任的孩子。她可以任由穆香九撒野惹祸,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是无法挑大梁,为邓家光宗耀祖的孩子。

李兆君热泪盈眶,喃喃地说,我还是教书吧。

李兆君抵达香火屯的夜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梦中的柳慧几次被猛然坐起来的邓巧美惊醒,她时而说,李先生说的真好,时而说孩子们是该读书,说的最多的是,只有连胜,也只有连胜了。大红袍让跨三江、二丫、小金山陪她喝了一晚的酒。大红袄把李兆君话,说给了她的兄弟们,他们喝着闷酒,他们啸傲山林,血雨腥风这么多年,稍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小。大红袄们大喊着插洋跳,却是因为日本人害了他们的亲人,和李兆君比起来,他们报的是私仇,李兆君报的国恨。

郝玉香也睡不着。身边的阎光明翻来覆去,扰的她睡不着。他捧着指甲大的一块烟土冲进房间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胡子们的哄笑。她不用猜都知道,他一定又像小丑一般讨好了胡子才换来了这点烟土。阎光明毒瘾早就发作了,他竟然前所未有地遏制着,在寸烟寸金的香火屯,他可能再也弄不到烟土了,这点少得可怜的烟土是他用来救命的。郝玉香的心骤然间踏实了,她觉得这样挺好。她不要做阎家那个穷奢极欲的少奶奶,她只想在贫瘠的香火屯守着痴傻一般的阎光明。郝玉香认命了,她觉得自己注定要把青春和心血泼洒在这个男人身上。至于李兆君,她倒是没有考虑太多,女人总是需要庇护的,阎耀祖死了,无法庇护她和阎光明,但邓巧美还在,对她垂涎的穆香九还在。想到穆香九,她不由哀叹一声,难道她要像集市的孙小仙一样,用身子换取家庭?郝玉香狠狠踹了阎光明一脚,许久,阎光明才讪讪地说,别碰着我的烟土。

穆香九心里想的最多的不是失宠于邓巧美,反而是如何把香火屯建成邓公馆。回到香火屯之前,他还有些忐忑。他是个孤儿,判断不出到底邓公馆所在的长春城,还是香火屯是他的故乡。他无法追求生身父母是何人,生于何地,他对亲情是忠诚的,他忠诚地想把续传香火当做最完美的尽孝方式展现在故乡。他现在很高兴,吃饭的时候都在抖腿,邓巧美来到了香火屯,香火屯就是邓公馆,邓公馆就是香火屯,他忠诚的尽孝圆满了。

睡不着的穆香九找到了李兆君。他今晚给他留足了面子,他交代他那件事还是要说清。

“先生,我来跟你请罪了。”

穆香九一进房间就把三枚玉骰子放到桌上,然后给李兆君鞠了躬,正如他当年在学堂惹了祸,规规矩矩地给他认错。

“请罪有什么用。晚了。”李兆君面若冰霜。

“咱俩旁边一直有别人,这不是才清静嘛。”穆香九不敢坐下,仿佛炕头长了一排狼牙。

“不就是传个信吗?你怎么……”李兆君摇摇头:“你要是把信带到了,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死人了?死了多少?”穆香九慌了。

穆香九的三枚玉骰子是李兆君交给他的。穆香九逃走的前夜,李兆君交代他拿着玉骰子去找人,所以穆香九才会招摇地在鼎丰真把手掌中的玉骰子捏出串串声响。李兆君交代他把玉骰子交给和他搭腔的人,告诉这个人去长春的一个会馆。玉骰子是上级给当地党组织的活动经费,他们将在会馆召开秘密会议,商讨组建义驱逐日寇的义勇军。然而穆香九不仅没有找到那个人,反而输掉了全部家底。

“你想偿命

?你一条命能顶十二条人命?”李兆君拍了拍炕头:“坐吧。”

穆香九愈发不敢做了,舌头像了卷一般:“先生,我去了,可是没找到人呢。”

“算你有良心,还留着骰子。”李兆君硬把穆香九拽到炕头:“你说吧,准备咋办?”

“天地良心!先生。”穆香九怔怔地看着李兆君,他想不到他也是来索命的。

“问你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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