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芥蒂
不为也只不过是撒气罢了,心知自己没理,便也不再提及方才的事情,默默地陪着赵学尔回了北辰宫。
安仁殿,朱志行应召而来。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其间觑了李复书一眼,见李复书果然脸色极为难看,心中得意,面上却更加诚惶诚恐。
李复书歪靠在扶手上,看起来十分疲惫,见朱志行来了,非但没有打起精神,反而越发沉闷:“皇后刚刚来过。”
朱志行站在下首,低着头不说话。
“她是来替姜无谄说情的,说要让他去给大皇子做老师。”李复书眼眸越发深邃。
朱志行还是不说话,束手束脚的模样,仿佛不敢置喙。
李复书撇了他一眼,心中明了他这般态度的缘故,略微柔和了语气道:“你不必拘谨,刚才……是我错怪你了。”
原来早在赵学尔来安仁殿之前,朱志行就已经先一步来找过李复书了,而且几乎是他前脚刚走,赵学尔后脚就到,时间掐得刚刚好。
李复书会如何处置姜无谄,不但赵学尔关心,朱志行也十分关心。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对付赵学尔,自然也要将赵学尔身边的人都谋算在内,他已经认定姜无谄是赵学尔的人,所以姜无谄如今的动向也都在他的监控之中。
他身为侍中,有审查诏令、签署奏章之权,比赵学尔更光明正大、也更早地知道李复书打算外放姜无谄去宿州做刺史的消息。宿州偏远,姜无谄若被贬官外放,从此远离京都这个权力中心,无疑会让赵学尔少一条得力的“臂膀”。毕竟姜无谄的职级虽然比不上他,但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权,日后他与赵学尔较量的时候,姜无谄无疑会是个极大的威胁。
对朱志行来说这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可他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赵学尔方“内讧”,如此千载难逢的契机,他本打算要让赵学尔伤筋动骨,结果却只扳倒了一个姜无谄,而赵学尔任然安然无恙。宿州刺史虽然不如御史大夫,却也主政一方,况且只要有赵学尔在,说不定姜无谄什么时候就又能回京都了。他伺机等待了那么久,一想到最后或许只是姜无谄不痛不痒地出去公费旅游一番又回来,便心不能甘,所以他急急得地跑来驳回李复书的诏令。
身为宰相,直接攻击后宫内眷未免有损气度,所以朱志行没有直接说赵学尔的不对,而是痛心疾首地指责李复书宠爱赵学尔无度,为女色耽误公务,包庇姜无谄。侍中有封驳诏令之权,他在指着李复书鼻子骂的时候显得义正严辞,看起来十分的高大上,他以为他这样做就能够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但李复书是什么人,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朱志行的小心思。
针对姜无谄的处置办法,是他与姚厚德一起商议的,并且他还特意征询过魏可宗的意见才做的决定,与赵学尔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连魏可宗这个受害人都对他的决定毫无异议,朱志行却特特跑来质疑,分明就是故意在找赵学尔的茬儿。
朱倩在宫中为妃,朱家与赵学尔天生就不对付,朱志行说几句赵学尔的坏话在李复书看来也属正常。所以他倒也没把朱志行怎么样,只不过略带鄙视地讽刺了几句,顺便解释了姜无谄的事情与赵学尔无关。
谁知朱志行听了李复书的解释之后,非但没有罢休,还说姚厚德和魏可宗都是赵学尔的人,因为赵学尔想要保姜无谄,所以姚厚德尽心尽力,而魏可宗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
魏可宗和姚厚德是李复书当下最倚重的朝中老臣,实为大厦栋梁,庙堂之器。朱志行为了诋毁赵学尔而攀扯上他们,李复书更觉得朱志行为了一己私欲而置国朝利益于不顾,实在无所不用其极。他顿时怒不可遏,将朱志行一顿臭骂给赶出了安仁殿,并且不许其再对赵学尔不敬。
所以在此之前,即使面对朱志行的谗言,李复书也从来不曾把姜无谄和赵学尔联系在一起过,更从未怀疑过赵学尔当初推荐姜无谄的用心。但当赵学尔为了替姜无谄说情来找过他之后,他突然觉得朱志行对赵学尔的指摘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子虚乌有。
目的达到,朱志行自然也不再装样子,赶紧表态:“臣受委屈不要紧,臣只怕皇上会被奸佞之人蒙蔽。”
这话可说到李复书心上去了,他深觉自己先前就是被蒙蔽了才会那么相信赵学尔,“我只不过是把姜无谄外放至宿州做刺史,皇后就不愿意了,她为了替姜无谄求情,竟然还搬出了大皇子。大皇子才不过十岁,甚至还未通朝政,皇后竟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真是费尽心机。”
“是啊,大皇子才多大,哪里懂什么朝政之事,就算他说了什么,那肯定也是被人教唆的。”朱志行面上担忧,低垂的眼眸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因为李继才是他整个计划中最精妙的部分,是他对付赵学尔的利器。
他要借姜无谄之事对付赵学尔,那么赵学尔便必须要参与其中才行。
当他得知李复书打算把姜无谄外放宿州刺史的时候,便知道他先前的计划要落空了。
果然,朱倩的人打听到赵学尔主仆几人竟然找了个休闲的地方载歌载舞,看来她们这是得到了消息在庆祝啊。
三年了,自从朱志行第一次与赵学尔交手失利,他便当机立断决定潜伏下来,这些年来无论他经历了怎样的沉浮,他都不动声色,从来不在外表露对赵学尔的不满,甚至他还嘱咐朱倩在赵学尔面前伏低做小,为的就是避免与赵学尔正面对上。但他那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怕了赵学尔,他从来没有忘记送朱倩给李复书做妃妾时候的野心,他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现下机会来了,他也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可这时机却稍纵即逝。
究竟是勉强继续,还是再等待下一次机会?
朱志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猛虎出笼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但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不会在明知徒劳的情况下做无用功,尤其这一次之后他或许就要在赵学尔面前暴露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无论是在李复书还是朝中大臣们心目中,赵学尔都威望甚深,根本不可能一举将其铲除,这将是一场持久战,所以一旦他暴露以后,朱家和赵学尔就算是撕破了脸皮,而他和朱倩也会置于危险之中。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反击,危险就不能避免,他不担心暴露,他只担心暴露得没有价值。
怎么样才能做到既抓住这次机会,又还以最有力的反击呢?
冥思苦想的朱志行看到门外跟随着师傅前来政事堂借阅卷宗的李继时,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机会没了不要紧,他还可以创造机会,一个比之前更好的机会。
未免被人怀疑,他和朱倩都不能主动与李继接触,所以这件事还得借姜家人的手去办。
朱志行想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但实施的过程却没有那么顺利,尤其姜无谄那个脑袋不会转弯的家伙让他很是头疼,任由他如何旁敲侧击,姜无谄都不为所动,一副任由李复书处置的模样。
幸好榆木脑袋还有个沽名钓誉的爹,这才没有让他的完美计划泡汤。
所以,朱志行刚才之所以猴急猴急地来找骂,并不是他错估了形势,他只是为了赶在赵学尔来之前给李复书一个引导,一个暗示。无论李复书之前究竟有没有怀疑过赵学尔,只要赵学尔在朱志行之后再开口为姜无谄求情,李复书都一定会心存防备。
而李继的出现就像一根尖刺,它扎破了李复书的理智堡垒,让那颗名叫怀疑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最后冲破天际,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果然,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