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旱魃为虐(1)
永遇七年,八月流火,萧县已是整整三个月未曾下过雨了,炎炎烈日下遍地焦金流石,田地干涸龟裂出了歪七扭八的纵横沟壑。
张二麻子站在田埂间。
他戴着一顶斗笠帽,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在灰汗交杂的深铜色的肌肤上冲刷出道道黑褐色的印痕。
粗布的对襟布衫已经破了好几个洞,补丁撂补丁,束进洗得看不出颜色了的大裆宽腿裤间。
裤腿挽到小腿处,正露出的结实小腿肚上有横七竖八的疤痕,耪地或是锄地都免不了被劈被砸的伤口。
脚上没穿鞋,常年光脚做活的脚底皮肤硬得令人心惊,厚厚的角质层一道道裂开。
张二麻子目及之处是张家的十几亩地,地里种的禾穗早已枯黄倒垂,羸弱的像在匍匐呻吟着,残余的黄色枝干已是极脆,人走过就能带起一阵细碎的粉尘。
从前村里的人都羡慕他家踩了狗屎运,田地就离村口大井几步路远,浇水是件极其省心省力的事情。
现在井水干涸得能见底部的黄山土不说,就连村旁的那条飞流疾驰的大河也在灼热的炙烤中日渐蒸发了,河滩上干渴而死的鱼都早就被捡光了。
张二麻子前些日子也带着小大子去捡鱼了,记忆中往日奔腾的水流那天连大鱼的脊背都没不过了,那今日呢?他不敢再往下想。
眼前的禾穗已能看出雏形,张二麻子心里绞痛不已,这是一家五口人赖以生存的根本,他和张家的春天就商量好了,多少留下来作过冬的粮食,多少背到镇上去卖钱。
卖了钱,要给老母亲纳一双新鞋,她现在脚上的那双鞋底子都磨破了,前脚处的布也磨得稀稀疏疏的,隐约都能看见脚指头。
再给小大子扯半匹布做件新衣裳,换下来的旧衣补一补就能给小二子穿了,小二子长得可太快了,现在穿的衣服还是前年裁的,上衣紧紧绷在身子上,裤长只能将将盖到腿肚子,再不换一件大的,就怕哪一天给炸线绷开了。
而今这一切计划都成了泡影。
村里有老人说是神明降罪,也有人说是鬼怪作祟。开始也没人把这些当真,后来日子久了,族里和尚、道长、师太都各请了好几个,再后来不论什么名头,只要自称能求雨的,村里都盛情相邀了。
更有甚者,听说隔一座山头的刘家塘,趁没人的夜里祭了两个童男童女,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吓得张家的举着锄头,守着小大子和小二子一步不离,几宿几宿不敢睡觉。
也不知是作法的心不够诚,还是真是上天震怒要惩罚谁,怪力乱神的事情各村各寨都做了不少,雨愣是一滴也没下来。
“啪!”什么东西掉在了张二麻子右侧的肩头。
张二麻子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耳朵里除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庄稼人,有时候直觉比什么探测工具都灵敏,他的本能当即为他带来了极为强烈的不详预感,心猛地一沉,咚的一声巨响在脑海中炸开,嗡鸣声越来越响。
张二麻子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他伸出舌头,不安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