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楠槐镇
过完除夕夜,就是大年初一。
本来应该是灯光稀稀疏疏的小镇,如今却是灯火通明,小镇最外边的一条巷子名叫楠木巷,巷子最外边有一间看着很大却很破的房子,风吹得两扇大门吱吱作响,黑瘦少年此刻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若是放在平时,三菜一汤确实算得上丰盛,在除夕夜这一刻,怎么看怎么寒酸。吃完年夜饭,听见了不少的爆竹声响,少年轻轻打开破旧的大门,将新买的桃符悄悄挂了上去,挑了好几个角度观看,确认放正了,这才又关上了大门。
少年姓陈,名思齐,爹娘早早过世。小镇楠木极多,打造出来的器具也是极好,原本一度被滇国皇家贵族御用,后来应为重度的砍伐,这种情况也并未维持多久。小镇楠木越来越少,原本在木工厂做学徒的陈思齐也被赶了出来,少年年幼便已失去双亲,如今这般情形更是难上加难,也怪不得鞭炮声未响起,便已把桃符挂在门口,这便不是一个好年。
少年轻轻回到屋内,坐在长凳之上,滇国的风吹得破旧的窗户嘎吱嘎吱响起,少年打开一个木盒,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屋,父母离世得早,除了这栋破宅子,他们留下来的物件就只有这么一个东西了,少年拿出一快抹布擦了擦上面的灰,随即便将它放了回去。
没有爹娘的孩子格外记事得早,少年依旧清晰记得那些来自己家搬东西的人的样子,大堂中间的凳子家具被伯父家全拿走了,门口的石狮子也被李老汉差了几个搬走,大门上的银钉都被巷子头上的那几个寡妇带着他们的姘头拔的一干二净,书房中父亲珍藏的书也被吕秀才偷偷裹了去。
伯父每次吧自己枪拉到家中吃饭,伯父总会念叨道:“都怪那婆娘,非得要你们家那几把椅子,其实也不是不要不可,中间重要做个对等。”
少年哪里不清楚,自己要到别人家吃点什么,总要拿东西换不是,少年从六岁过后,就明白什么是好赖话。
原本就在大山包裹的小镇,木工活做的十分精细,自从楠木越来越少,皇家便是开始整顿小镇的楠木市场,少年所在的木工厂也是裁掉了不少人,少年就是被裁掉的数人中的一个,少年本来就是帮忙扛扛木头,刮刮树皮,丢了这份工,对他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学了好几年的木工活,就这样没了用武之地,本来还想着等着赵老头手收当上学徒,就能每个月拿点月钱贴补家用,好说歹说也十三岁了,再过几年,按照小镇习俗也该去找王媒婆给自己说门亲事了。
少年虽然看着黑黑瘦瘦的,腰也有点塌,面上可生的清秀,身体虽然单了些,但是腿脚上的力可是不小,在离了木工厂后少年就跟着镇上的一队采药人一直周边的山上游走,每日背着小背篓,拿着小锄头,偶尔遇上一两株还算的上名贵的草药,带到李郎中的药材铺子里去,也能买个一个好价格,有的时候还会多给自己几个铜板,虽然大家都不讲,但是明眼人总能看在眼里,少年回到家后,总会把多给自己那一份拿出来,藏尽床下的罐子里。
少年想着,来年一定要余下一些钱财将房子修缮一下,自己欢喜的姑娘虽然还没遇到,将来要是王媒婆将隔壁镇上的姑娘说与自己,肯定得多备受上一些礼金才对。
小镇面上的那座山名叫金银台,后来被官府卖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仙师,现在又叫仙君山,上山的几条路都被封住了。原本还能上去采药的,自从上面多了一座天君府,少年加入的采药队也只得去镇外面的那几座山上采药,来回就得多走好几里路,少年通着采药队的好几人对着那天君府骂娘,少年却没有如此,草鞋磨坏了,自己动手再多做几双,冬日里也只买了一双棉布鞋,上山采药自然舍不得穿,采药队里的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也没必要受这份苦。”
少年心里却清楚,脚上长的冻疮能早些叫醒自己,自己走的多了,身上就暖和了。
年初一,少年穿着棉鞋打扫着庭院内的雪。一边扫一边想起吕秀才说的话“寒才不择衣,贫才不择妻,慌才不择路,饥才不择食。”那个时候还以为这算不得句好赖话,可是在学堂门口听了他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学堂中穷人家的孩子只能站在学堂门口听课,其中有一个和自己关系较好,他叫李牧,李沐父亲一直在木工厂里,母亲身体不太好,他父亲拿到的月钱总是不够开销,所以他也没能坐到学堂里边去,在外的他总是能很好的听讲,很多学问都要比坐在里面的众人还要分的清楚。
学堂里一共坐了四排六桌,共计二十四人,还有数名来自仙君山的长老弟子的子嗣,都坐在第一排,余下就是小镇大家大户的子嗣了,本来大家都应该差不太多,只是陈思齐的父母早早离开人世,也算的上是家道中落,不然站在学堂外边的只有李沐一人罢了。
“陈思齐,快开门”门外传来一阵敲击声。
少年放下扫帚,急忙去开门,能把自己名字叫全的大概就只有正街中心的钱明雨了,他父亲钱多福是木工厂的监办,说来这个官比起九品还要稍小那么一粒芝麻,可是在小镇上还是十分受用的,他说的话总能让那么一些人去苟同,像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还拿起酒杯,坐在那张少年感觉自己永远也坐不上去的小镇饭馆正中八仙桌的主位上。
少年打开门,门外的少年穿着崭新的衣服,真是上好的绸缎制作而成,虽然木工厂缩减了好几倍,钱多福也比不得以前了,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这匹骆驼正值壮年,可能油水是少了点,巷子当头的那几个寡妇可是经常议论,钱家哪怕没有了金山银山,就是这个姓,人家也是富贵命。
“今儿个没忙什么吧!好不容易得天闲,可不能再把自己累着了,要是真的手里面不宽裕,和我开口就是。”钱明雨说道。
“城里的公子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净说这些糟心的话?”陈思齐从小在木工厂的时候,钱明雨就经常找他,两人经常拿着陈思齐做的一些简单的渔具就往小河边跑,抓到的一些野生鱼虾也从来不往家里带,都让陈思齐带到街上卖了,两人就这么熟悉了起来,加上好久不见,在钱明雨面前自然要放肆一些。
陈思齐在木工厂那几年,干最累最脏的活,人人都把他当傻子使唤,小镇里也没谁会正经叫一嘴他的名字,都是叫他寡仔,顾名思义,就是没有家人的孩子。也只有钱明雨,好像让他明白了,吕秀才所说的朋友那两个字,无所谓门户,无所谓利益。
“你啊你,真就打算在这里过上一辈子,采一辈子药,当一辈子农夫?”钱明雨抢掉陈思齐手中的扫帚。
“我们镇子里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有什么不行,将来把房子重新修整一下就好了”陈思齐自言自语道。
“你是不是还打算说,将来让王媒婆给你说门亲事,然后生个娃娃,然后再给娃娃找门亲事,你这辈子就这样了?”钱明雨没好气的又将扫帚丢回少年手里,看着这个瘦瘦黑黑的少年,简直没话说。
少年拿着扫帚一愣,就没再说话了。只是那没脱口而出的话语是“要是我们换种生活,也许你能理解我。”只是少年知晓,这种话不能说。
钱明雨最后还是说道:“半个月以后的一场机缘将会落到楠槐镇,我们家老师也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前几差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可能傻人有傻福。”
钱明雨走后,黑瘦少年摇了摇头,天生穷苦命,这事大概落不到我们头上。
少年将院子大少干净后,天已经透亮了,提着前两日买的糕点走 到了楠木巷中间的一家门口。
“伯父,伯母新年快乐”敲了两下门后直接推门进去了,楠槐镇有这么一个习俗,大年初一不关门,不管谁来拜年,都不得拒之门外。
前来开门的妇人看着一身和气,对着少年说道:“你也就每年过节才来,要是搁平时,你大伯都请不动你,街头巷尾的,不然还以为我们在这没个亲戚呢!家里虽然没什么像样的饭菜,一双筷子的事,终究麻烦不了多少。”
妇人是城里嫁过来的,要是说起来还算的上书香门第,城里人就是城里人,这一张嘴,乡下人是比不来的。
中年男人坐在堂外的竹椅上,少年过去打了声招呼,就坐在门口竹椅边上的石凳上,稍稍聊了两句,就离开了。
“陈老大,亏得你顾着这个寡仔,要不然他早就不知道死在那座山上了,现在多少瞧着有了那么两分人样,要不你在去找王媒婆给他说上一门亲事?到时候我们家多少贴点......”妇人踢了一脚竹椅就往厨房去了,端出一个盆,盆里面放着一个刚蒸熟的猪头。
中年也没理她,扯了扯下巴上的胡子,眼睛眯着瞧着太阳。
陈思齐回家又取出一分糕点,连着穿过了好几天巷子,来到一户小院门前,敲了敲门。
大门内出来一个身着素衣的男人,双眸有些深邃,留着一小撮胡子。“拜年这件事还得是你来的早啊!”
少年那里不知,吕秀才这个门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回来拜年,学费每年收的比谁都勤,那些能让自己孩子坐进学堂的地主乡绅,哪会来给这个一扇门只能两个人同时进的庭院主人拜年。“吕先生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