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吓了一大跳,站住,眼睛向我看过来,一头乱发,没有遮盖住他的眼睛。一看到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准确无误,山洞里的疯子就是元非了。”
“他的眼睛,白多黑少,当时我们都说他长了一双死鱼眼睛,而且是死了三天的死鱼的眼睛。”
元乾又笑:“师兄,看来你记性真好,把我们六个师兄师弟全都记在了心中,经年经月,也没有忘怀。”
上仙的眼风一闪:“对,除了我自己,还有五个人,全都了然在胸,音容笑貌无时不在眼前萦绕。当然,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元振——邰振子了!”
元乾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褪去:“我跟师兄一样,此时,他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嘴巴一张一阖,好像在说:你们全都是不肖之徒,只有我,元振,才是师父真正的弟子!”
上仙怫然:“不说他了,师弟,说元非。你喊了他,他作何反应?”
“他开始时愣住了,打量了我一阵,我当时立于洞口,背着光,他看不甚清楚,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问道:你是哪个?”
上仙替元乾答道:“你说,我是老六啊,你的师弟元乾。你难道认不得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么回答他,我想考考他的眼力,站到到他面前问他:你好生看一看,看我是不是你的一位故人?我们相处有好几年的时间,你应该还记得我。”
上仙呷一口茶,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他认出来没有呢?”
元乾笑着摇摇头:“他把我拉到洞口那里,瞪着一对死鱼眼睛,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了头,看了又看,最后来了一句:你究竟是哪一个,你怎么会知道蟒山,怎么喊得出我当年的名字?实话跟你说吧,那个名字我早已不用了,当年我师父说了:我们这些人统统不配当他的弟子,不许再用他赐给我们的名字。”
上仙耸耸肩膀:“他倒还听话,果然把名字还给了明道子了。”
“我说,我偏偏要叫他给我取的名字。我说了,看你认不认得我?我名叫元乾,也是蒙师父恩典亲口赐给我的名字,是当年蟒山上最小的弟子。你比我年长几个月,在师兄弟中排行第五。”
“这么一说,他该认出你来了吧?再认不出来,不是傻了,就是忘性太大了。”
“他有些懵懂,直直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是在使劲地回忆。想了好久,他还是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想起那些事情令我头痛,我不爱想它,越是不想,越是忘得干净。这么样好,好!糊里糊涂,过得快活,清清楚楚,心中苦痛!”
上仙不禁哑然失笑:“倒会自家安慰自家。”
“我说,看你的样儿,好像你一点也不快活,倒像是有点儿穷愁潦倒,过得十分不如意,恕我直言,跟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他怎么说?”
“他好不服气,一脸的不了然:快不快活,高不高兴,只有自家心里明白。你就不知道了吧,富家子有富家子的快活,叫花子有叫花子的快活,自家高兴就好,哪里须得着旁人来指手画脚。”
上仙喝一口茶,低声地说了一句:“说得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是啊,一时我竟然无言对答。他看我语塞,咧开嘴一笑,又去追蝙蝠去了。一面唱起蟒山谣,我也合着他唱了起来。我们的歌声在山洞里回响,当时我恍然如在梦中,觉得时光倒流,自己还是置身在蟒山之上,天边晚霞托着落日缓缓下坠。一群一群的归鸟从我们的头顶上掠过,我们师兄弟砍柴归来,一人上背了一大捆柴火,在崎岖的山路上边走边唱。”
说着,元乾唱了起来:“蟒山高,蟒山险——”
情不自禁,上仙也低声应和,随着元乾一起唱道:“
莽莽苍苍入云端。
四时八节花开繁,
供我吃穿供我眠.......。”
两人对视一笑。上仙说:“连日来意气消沉,食不甘味睡不安席,师弟一来,我竟然不知不觉开了笑口,是不是我上仙时来运转的时候又到了呢?!”
“但愿我给师兄带来了好运。对了,师兄,我还是接着说元非吧。”
上仙给元乾的杯子里加了水:“说,说,师弟,我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下文。”
“把蟒山谣唱完,我们看着彼此,他突然眼睛一翻,几乎看不见黑眼仁了。扑过来把我抱住,口中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元乾,我们一起上山去砍柴,你走在我后面,我们也是这么唱的蟒山谣。他看看我,又沮丧了:你现在是富家子了吧?穿得这么齐整,吃得红光满面。我呢,我是叫花子,看看我这个样子,又脏又臭,好难看。算了算了,我们不是一路人,别过了,别过了。说完,背起他的白铁铁罐就要走。我急忙上前去拉住了他:师兄,不管怎么样,我们当过师兄弟,就永远都是一路人,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今天既然有缘见面,说明我们缘分还没有断。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就这么走了,看着你过猪狗不如的生活而不施以援手,非君子所为。你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我让你也当个富家子,如何?”
上仙兴致盎然:“他怎么说?”
“他不肯跟我走,我抓着他不放。可能是在外漂泊久了,身体虚弱,他无力挣扎,只得乖乖儿地跟着我回了中谷山庄,我倾其所有,好生地款待了他一回,先叫几个妙龄丫头伺候他洗了一个澡,里里外外给他换上了新衣,大鱼大肉让他吃了个饱。他打着饱嗝,扯扯身上的新衣裳,志得意满地说:嘿嘿,我也当了富家子了!好快活,好自在,说个实话,是比当叫花子好千倍万倍。我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也说不清楚,扯着我,叫我去看他的宝贝。”
“就是装在那个白铁罐子里的?”
“对,他把白铁罐子一打开,我伸着脑袋一看,顿时头皮发麻。里面满满登登,装的全是些蟾蜍、蚂蚁、蝎子、蜈蚣,还有些花花绿绿不知道名字的,在罐子里挤做一堆。一打开盖子,几只蝙蝠飞了出来,他一把抓住,又塞了回去,盖上盖子,笑嘻嘻地对我说:师弟,全都是宝,无价之宝啊!只要是毒汁混合得当,一场瘟疫手到擒来。”
“瘟疫?”
“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还是当年的心性,你没有问问他,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制造瘟疫?”
“我问过他,他说了,世上的人太多了,我不拿出点手段来,就快要挤得没有地方站脚了。”
上仙沉吟地说:“如此说来,他还在炼虫道。”
“我也是这样觉得。所以我才急着来找你,有了元非,师兄,我们是不是又添了力道了!”
上仙问道:“他在哪里?”
“在中谷山庄住了五天,突然不辞而别。”
“去了哪里?”
元乾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他肯定不会走远,就在附近山中转悠,他修炼虫道,离了山林,哪里去找那些毒虫呢。”
上仙眼里一时灼灼生辉,忽然,又暗淡下去:“没有了招魂,万事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