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远房姑父

我的远房姑父是我上小学时的老师，我的远房姑父现在也是我的同事。中国是个极注重家庭、注重人际关系的国家，如此的各种各样的远亲数不胜数，这样的远房表亲就是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但是我的爷爷却能够如数家珍的把他的所有远房亲戚一个一个的数给我听，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记不清楚。

中国社会注重远房亲戚的主要原因我认为是和中国社会长期处于农耕文明有着很大的关系。在农耕文明中，人们立足的根本就是土地和壮劳力，土地和壮劳力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耕地干活种庄稼，少不了有许多关于土地和灌溉诸多方面的矛盾，如果一个家族势单力薄，势必会吃亏上当，甚至是好好的土地都会被别人霸占，好好的灌溉用水被人强行截留，如此这样的森林法则让人们不由自主的以家庭、家族为单位紧紧的团结在一起，这样人们才不至于被别人欺负。

在这种长期的农耕社会的背景下，贫苦的人们只好求助于亲戚们的帮助，以至于远上许多代的远房表亲，人们也总是能够如数家珍的一一数落出来。听爷爷讲，远房姑姑的奶奶和我爷爷的母亲是二辈表姊妹，这个远房姑姑和我的父亲就是远了整整五代的表亲，到我这一代应该算是第六代了。一般来说，超过五代的亲戚基本上就可以不称之为亲戚了，可是，爷爷依然很是看重这样相隔了五六代的亲戚。爷爷总是说，在他的父亲还是健在的时候，他们这些远房表亲无论相距多远，但凡家里的红白喜事那是一定要上门的。

或许经济的发展，也就意味着人情的淡薄，现在的人们只认一家亲。父母总是经常叹口气对我们说道，现在的人们只认一家亲。这所谓的“一家亲”指的是现在年轻人亲戚之间能够经常走动的也就是女方的兄弟姐妹，而在过去关系极为亲密的亲叔伯兄弟姐妹这样的亲戚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早就淡薄了。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亲叔伯”、“堂叔伯”，他们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姨表”、“姑表”。经济的发展，工业化进程的推进让人们不再像农耕文明时候的那么需要土地和壮劳力，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照样可以顶起家庭的整个天空。

姑姑的命运很不好，在她和前夫生下一个女儿仅仅才两三岁的时候，姑姑的丈夫就生病去世了。在那个年代，一个失去丈夫又有个孩子的单身女人几乎是很难在这个社会上活下来的，经人介绍，姑姑只好带着两三岁的女儿嫁给了现在的姑父。

姑父的家境更不好，父母双亡，是家中的叔叔婶婶把他好不容易拉扯大，不过，倔强的姑父宁愿放着生产队里的高工分不要，而要坚决选择到小学当民办教师。姑父当民办教师并不是因为姑父身体有病或患有残疾，姑父是一个健康不算壮硕的人，但即便是这样的身体条件，作为一个男人，人们也是不愿意去一所小学当民办教师的。

姑父之所以执意同意去小学校里当一名民办教师，这是流淌在姑父血液里的教养所致。姑父的祖上一直都是读书人，听说祖上曾经出过秀才，姑父的父亲就是原来的一名私塾先生，姑父不会忘记自己父亲临终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姑父的认知里，只有读书人才是这个社会上的上等人，所以，姑父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无奈，在那个社会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并不需要你多读多少书，人们迫切希望你早早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工农业大生产中。姑父选择到小学校当一名民办教师，既没有违背自己父亲的遗愿，也属于投身到轰轰烈烈工农业大生产中的一员，最终，姑父做了一名民办教师，姑父也是所有男性民办教师中，身体最为健全健康的一名民办教师。

穷人是没有讲究的，能够活下来就是穷人一生的最大追求。已经二十七八岁的姑父娶了姑姑为妻，姑姑也把她那两三岁的孩子一并带了过来。虽然姑姑的生活有了着落，但是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民办教师的工资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何况姑姑又带了一个两三岁的女儿。让人欣喜又雪上加霜的是，姑姑和姑父婚后两三年内，姑姑接连替姑父生了两个儿子。

原来的一个孤苦单身汉，现在却已是一个大家庭，虽说生产队里的粮食不至于让姑父一家被饿死，但是，那样穷苦的生活让姑姑姑父的生活依旧非常的艰难。父亲说，姑父为了一家的生活，姑父在每个周日的早晨总是早早起床步行十几里地来到建筑工地上给人家搬砖运沙子。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是周末休息或寒暑假的日子里，姑父总是到建筑工地打工，此时的姑父再也不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陈词滥调了。是的，生活让姑父放下了尊严，生活让姑父违背了自己父亲临终时的遗言，这是生活的无奈和心酸，这种生活的无奈和心酸由不得姑父在那么自尊的活着。

姑父对我很好，上课的时候别的同学不认真听讲，姑父只会严厉的说他几句。而我一旦不认真听讲，姑父手里的小竹竿立马会奔着我的头挥过来，姑父总是一边拿着小竹竿使劲的敲我的头，一边嘴里大声说着，放学时候留下来和我一起去你家，我要告诉你的父亲你上课时是怎么不认真学习听讲的！

其实，上姑父的语文课时，我是听的极为认真，偶尔的小动作只不过是别的同学朝我借东西或让我传个小纸条之类的东西。弱小而又无助的我只好跟着姑父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姑父到了我家以后一反常态的表扬我的学习是如何如何的好，上课是如何如何的认真，而后父亲便会留姑父在我家吃饭喝酒。

我知道，姑父之所以不对父亲告发我上课时的小动作，那是因为姑父深深地爱着我，我也深深的爱着我的姑父！

姑父和姑姑领着三个孩子如此艰难的活着，直到姑父由民办教师转正成为一名正式教师，姑父姑姑家的日子才开始渐渐好转。姑父退休了，学校领导专门组织教师替姑父开了一个退休座谈会，晚上又安排姑父在饭店里吃饭喝酒。那天晚上，姑父很高兴，酒虽喝的不多，但是整个人因为兴奋而早就飘飘然，回到家的姑父大咳不止，几天后竟然离开了我们。

姑父在他刚刚退休即将享受美好晚年生活的时候离开了我们，别人说那是因为那天晚上姑父的酒喝多了，而父亲则说姑父的死和喝酒没有任何关系，姑父的死是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酒只是诱因而已；母亲则说姑父的死是因为姑父命不好，姑父没有福气享受这美好的晚年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