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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谁家少年郎,养在我深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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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望尽量压下自己的焦切:“如果前辈觉得合适的话。”

  “那么正式认识一下。”女人仍是慵懒地坐在那里,但只是眼波一抬,立即便有了女帝临朝般的气势,高贵威严:“我的名字,是姞燕如。”

  姞姓并不常见,所以姜望当然有些猜测。

  姞燕如又补充道:“我的兄长,名为姞燕秋。”

  大旸帝国开国皇帝姞燕秋!

  那位能同景太祖掰腕子,亲手挫败了景太祖再证人皇之伟业的一代雄主?

  姜望苦读《史刀凿海》多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听到姞燕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不敢确认。阑

  毕竟旸国都已经覆灭一千多年了,末代旸帝的疯狂呐喊都已经不闻余音,遑论其开国太祖!

  而眼前这位,竟是大旸开国时期的长公主么?

  她为何在镜中?

  那覆海的另一个身份姞兰先,又是怎么回事?

  姜望心中千头万绪,只是躬身一礼:“晚辈姜望,承您照顾。”

  这便算是正式的认识了,虽然他们其实已经相处了很久。

  “先从覆海说起吧。”姞燕如带着些许涩然,陷入回忆:“在他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一个海族,胆敢潜入陆地,还敢四处求学……还能不被发现。阑

  “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那时候我正为一份婚约困扰。婚约的对象是我的好朋友,轩辕朔,上古人皇的嫡系子孙。一个非常骄傲,又背负了太多的人。他先和我的兄长不打不相识,后来索性和我们结伴一起游历天下。那会正值一真之祸,天下大乱,邪祟丛生,我们一起斩妖除魔,就这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一真!

  姜望不是第一次听到“一真”这个词。

  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个词和“祸”字联系到一起。

  他知道历史上有个一真时代,就在近古时代的末期。那是一个历史上语焉不详的时代,很短暂,隐约好像也很灿烂。但没有太多记载。

  他还知道有个一真道主,战力绝世。潜行天狱战场,于千万大军阵地,刺杀妖族元熹大帝,成功击退妖族。粉碎了妖族反攻万妖之门的企图。阑

  他不知竟有“一真之祸”这一说。

  此“一真”是彼“一真”耶?

  他没有询问,只是静听。

  姞燕如继续讲述道:“我兄长希望我嫁给轩辕朔,以获得上古人皇余荫,成全他的霸业。那时候姬玉夙已经在筹备建国,他认为国家体制是未来大势,也有了招兵买马、建立国家的打算。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做主答应了轩辕朔的求亲,为我们定下婚约。

  “轩辕朔喜欢我我是知道的,但就像你说的,他很好,可我只当他是朋友。我还没有想好怎样拒绝,才能不伤害这个朋友……婚约竟然出现了。

  “我不愿意影响我兄长的计划,更不愿意伤害我的朋友,可也不愿意嫁给他。那阵子我心烦意乱,便出去散心。阑

  “就在那个冬天我认识了覆海,那时候他的名字叫‘沈兰先’。”

  故事听到这里,姜望对姞兰先这个身份已经有所猜测了。但令他在意的,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姬玉夙!

  又是一个近乎神话的名字。

  正是景国开国太祖,曾经击溃了虎族、击败了柴胤,一手建立起国家体制,把天京城镇在万妖之门上的传奇人物!

  遥想姞燕如口中那个天下大乱的时代,正值近古时代的末期,风起云涌浪淘沙,其中多少豪杰!

  景太祖姬玉夙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筹备建国,对国家体制有了完整的认知。旸国开国皇帝姞燕秋也看到了大势所趋,有姬玉夙雄才在前,依然“或可当之”!阑

  还有与柴胤相争三生兰因花、创立了秦国的嬴允年,还有卸钩为月、独坐天涯的钓龙客轩辕朔……

  完全不必要有太多描述,只要这些名字放在一起,想一想便已惊心动魄。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你们相爱了?”姜望问道:“你和沈……兰先。”

  “很俗套对不对?”姞燕如眸有怅色:“但感情上的事情,谁能够说得准呢?”

  “我必须要承认,和覆海相处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能接住我全部的奇思妙想,且有和我相近的审美意趣。从诗词歌赋,到天文地理,我们聊什么都很开心。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们到哪里都能发现风景,都能找到乐趣。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轻松。

  “直到……我发现他是海族。”

  姞燕如的声音低了下来,就像一串银铃从阳光中跌落。阑

  姜望看着这时候的她,觉得她美得很孤独。

  “我想过杀了他,他也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他愿意被我斩首。他说他爱我,他此生从来没有那么爱过。他说他憎恶海族的身份,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剐了自己。他说他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族,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

  “而我信了。”姞燕如自嘲地笑了一声:“爱情总是会让人变得很愚蠢,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海族。”

  姜望倒不觉得这是愚蠢。

  也不必说爱情。

  倘若他现在发现,小五或者重玄胜他们,其实是海族或者妖族。他真能那么果断地拔剑吗?这么久的感情,真能轻易割舍?

  海族亦是有情生灵,爱恨同样真切。阑

  种族大义太高太大,有时候是很遥远的。而心中的爱意,那么热烈。

  但姜望也没有宽慰什么。

  时过境迁之后,姞燕如既然以愚蠢来定义那段信任,必然是有足够佐证愚蠢的结局。

  他只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姞燕如继续道:“我尽力为他遮掩,让他可以和我一起坦然走在阳光下。我同轩辕朔说清楚,说我心有所属,他也没有纠缠,解除了婚约就离开。我想尽办法,想帮他完成人身的创造,甚至不惜用我姞家的血脉,为他的人躯背书,让他得到现世认可……但是这些都不够,他始终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族。

  “那时候我觉得,这件事情是做不到的。我也认了,我想着跟他离开,找遍诸天万界,总有一个不在乎我们身份的地方。我们安安静静地生活。

  “但是他说不可以,他说真正的幸福不能以我的牺牲来达成。他说他一定会想到办法。阑

  “你知道覆海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兵法墨释道儒,全都精通,全都有自己的思考。他是一个海族,但我没见过比他更博学的人。

  “我搜集了很多典籍给他,他把自己关起来想了三年。后来有一天,披头散发地走出来。告诉我说,他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姜望不禁问道。

  姞燕如笑了,这一笑凄美绝伦,而声音竟是平静的:“他把我绑了起来,抽干了我的血。夺走了我的命格,贯注在他的人躯上。”

  姜望一时沉默。

  “而他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恰是因为这具人躯的创造本身有我参与,这具人躯的血脉,本身是我心甘情愿的割舍。”姞燕如笑着,而竟有赞叹的腔调:“他太聪明了,他利用几年前的我,来掠夺几年后的我的命格,简直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她几乎要鼓掌,但玉指微颤,手掌并没有抬起来。阑

  被自己深爱的对象、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存在,如此冷酷地剥夺命格,那种画面,姜望几乎不敢去想象。

  过往的爱意和心脏一起,一片一片地碎落。每一片都像刀,切割回忆。

  “那你……后来……”姜望张了张口,不知怎么问下去。

  姞燕如反倒是更平静的:“我怎么还在,我怎么出现在这里,对吗?”

  姜望微抿着唇,等姞燕如的答案。

  姞燕如道:“我身上有一面镜子,是我的兄长给我的。因为是祖传的宝物,不能轻易外露,所以我谁也没有说。覆海也不知道。”

  姜望再一次打量这个房间,或者说再一次感受这个房间所代表的镜中世界:“红妆镜?”阑

  “它最早的名字,是照妖镜。”

  姞燕如道:“远古妖皇用以囚禁大妖真灵,控制那些不服管教的大妖。日长月久,沾染了太多大妖的血业,逐渐演变成对妖族有很强压制力的宝物,也是远古妖皇维护统治的重宝。

  “后来它在久远的妖庭战争里被击碎了,虽经修复,不复最初之威。

  “再后来,我姞氏先祖在伐妖战争里掠得此宝,以之传家。

  “事实上我正是通过这面镜子,才发现所谓的沈兰先,其实是海族。他的伪装真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无双。除了不敢在我兄长他们面前出现,不敢见那些宗师,几乎走到哪里都不虞被发觉。

  “我兄长爱护我,才将照妖镜赠予我,但恐怕兄长他也没有想到,我正是因为这面镜子,才能残活至今。

  “覆海抽干了我的血,掠夺了我的部分命格,可我的残魂却在照妖镜的庇护下遁走。他虽然得到一具真正的人躯,但恐惧于我还活着,害怕我揭露他的身份,不敢投入使用。阑

  “哪怕后来他的龙躯被轩辕朔所斩,他也销声匿迹,真作死亡。

  “直到他确定我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去,确定我的兄长已经死去,才启用人身,开始他的超脱路。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时而沉睡,时而苏醒。”

  姞燕如声音平静:“这么多年来藏在深海里,无论醒着或梦着,我只做一件事——把照妖镜,修成照龙镜。”

  这种平静的恨意,深刻得如同刮骨。

  她的美眸转向姜望,又轻松地笑了:“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是的,姜望当然知道。阑

  姞燕如知道覆海龙躯虽死、人身还在,知道覆海一定会谋算轩辕朔,一定会靠近钓海楼。

  所以红妆镜在一处废弃海楼被胡少孟所得,胡少孟正是钓海楼弟子。

  胡少孟之所以接近竹素瑶、接近竹碧琼,大约也是因为,姞燕如察觉到她们姐妹是姞兰先的关键镜花,从而暗中引导。

  如此一切都联系到了一起!

  而姜望只有沉默。

  在这些事情里,在这些大人物从近古时代末期纠缠至如今的爱恨情仇里,竹碧琼她……有什么错呢?

  后来竹碧琼有了很多不同的样子,但在姜望心里,仍然是最初认识的那样,单纯天真,柔弱易碎。是一朵开在角落的小百花,明明人畜无害,明明与世无争,却不幸总在漩涡中,被雨打风吹去。阑

  “时候到了。”姞燕如忽然说。

  姜望大概想得明白,她说的是终结覆海的时间。

  “需要我做些什么?”他只问。

  “什么都不用做。”姞燕如站起身来。

  姜望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量极高,站在那里,几乎平视自己的眼睛。

  她往近前走,容光照人,仪态无可挑剔,只最后又问了一次——

  “再看看,我美吗?”阑

  迎着那称得上是灿烂的美丽,这一次姜望很认真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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