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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3章 七百年来再定南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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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将整个湖南丢给郭威来管理,张鉊就真的没插手了。

  安抚潭州百姓,调拨粮食,隔离得了痢疾的病人,恢复城区治安以至于重新组建潭州的基层官府,张鉊都没管。

  我张圣人现在,正忙着收揽马楚为数不多的人才。

  原马殷到马希范时期的马楚天策府十八学士中,能称得上有才学的,也就是拓跋恒、李宏皋、李宏节、何仲举、廖匡图、徐仲雅六人。

  其中李宏皋、李宏节兄弟已经被马希萼杀害。何仲举、廖匡图早已投靠张鉊,剩下还没有归顺的,就只有拓跋恒和徐仲雅二人了。

  前两人中,何仲举有方面之才,是个十分合格的地方行政长官,足以胜任一省平章。廖匡图文武双全,可以做个边境镇帅。

  剩下的二人中,张鉊召见徐仲雅与之深谈后,才发觉此人的能力和被马希萼所杀的李宏皋、李宏节兄弟非常相似。

  政务上只能是平平常常,兵事更不怎么通,但是起草文章,代拟诏令,制定礼乐制度等方面有非常之能,这是一个相当合格的翰林学士和知制诰。

  至于拓跋恒,则是一个非常之能人,这个结论还是在张鉊见他之前就有的。

  因为不管是孙光宪这样的南平大臣,还是廖匡图、张少敌、何仲举这样的马楚之臣,都这么认为。

  甚至率军南下时,冯道还当面跟张鉊说过,马楚的拓跋恒,乃是王左之才。

  因为当年拓跋恒曾陪同马希范到东都洛阳朝拜过后唐庄宗,冯道因此对拓跋恒有所了解。

  拓跋恒原姓元,是为了避马殷父亲马元丰的讳为改姓拓跋的。

  呃!好像有点不对,应该说,他就是姓拓跋的。

  反正,兜兜转转,这个拓跋鲜卑的后人,又在唐末改回了拓跋这么个有特殊意义的姓氏。

  此人在马殷还没有入湖南的时候,就跟在了马殷身边为幕僚,马殷建国后,成为了事实上的宰相,称为仆射。

  马希范时期,马楚去国制,拓跋恒的仆射也变成了推官,但仍然是楚国政务一把手,并成为了十八学士之首。

  在马殷死后,拓跋恒继续辅左马希声、马希范兄弟。

  不过到了马希范执政后期,素行奢靡,推翻了拓跋恒为他设计的轻徭薄赋恢复经济的国策,并且因为拓跋恒的不断劝谏,发誓绝不见他。

  但马希范并没有全部剥夺拓跋恒的权力,因为他还是知道,这马楚是在靠谁支撑。

  于是马希范等到病危,立刻就召见了拓跋恒,并将整个马楚和马希广托付给了拓跋恒。

  只是马希范时机选的太晚了,或者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病死,结果导致受了托付之命的拓跋恒还没来得及掌握权力,马楚最关键的抉择时刻就已经到来。

  虽然马希范遗命要让同母弟马希广继位,但拓跋恒、张少敌、袁友恭等人还是建议立马希萼,以此来避免马楚的内乱。

  只是拗不过掌握了大权的李宏皋,最终造成了这次劫难。

  这不是拓跋恒没有才能,恰恰是因为他有才,但马希声、马希范皆不是有为之主,反而觉得提出正确意见的拓跋恒惹人厌,导致拓跋恒没能施展才能所致。

  张鉊询问拓跋恒安定马楚之策,拓跋恒对答如流,他与张鉊心意相同一般,提出了希望延续马殷时期的政策,并收各地牙兵之权,转而用文官治理等方法。

  放眼整个天下,虽然这是个武人的时代,但武人犯上之祸为害最烈的地方,实际上只有中原、钱越、王闽等几家。

  孟蜀、南唐、马楚以文官治世是有基础的,因为这三国的牙兵并不是非常嚣张,文官掌握着从中枢到地方上相当大的权力。

  当然,这也导致这三国军队,战斗力远远比不上武人嚣张的中原朝廷。

  眼见拓跋恒有才,张鉊于是向他透露了自己设计的这个土官制度。

  只是与张圣人满以为拓跋恒会完全赞同不一样,拓跋恒确实对土官制度交口称赞,但对于现在就能推行,并不抱有什么期望。

  面对张鉊的沾沾自喜,拓跋恒端坐在一张锦凳上,就在还偶尔漏风漏雨的九龙殿残垣中,对张鉊说道。

  “陛下的土官制度,应当是借鉴了后汉招抚西南夷的策略,但怀柔过甚,失去了武力为依靠,犹如无根浮萍一般。

  遥想这数百年来,在南中之地上安定各蛮,管理地方最成功的,就是诸葛武宁王了。

  其于季汉时期亲率大军讨平南中,任命当地大族为官,使季汉尽得南中兵员财货,稳住了昭烈帝猇亭惨败后,风雨飘摇的蜀国,功莫大焉。”

  张鉊哈哈一笑,随即又有些疑惑的看着拓跋恒,“卿既然知道诸葛孔明就是以此法平定南中,其施以怀柔手段降服蛮头孟获等人,再任命当地蛮头为官,南中至此不复反叛,岂不是正证明某这土官制度有效吗?”

  “是何人对陛下说的这些?此乃欺天之罪,当斩!”

  张鉊话音刚落,只见锦凳上的拓跋恒突然怒火万丈,他休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声色俱厉的大声喝道。

  不过马上,拓跋恒就意识到他失态了。

  这可不是马楚,他面对的也不是那个信任他的武穆王马殷,而是才刚刚见第一面的中原天子。

  是以吼完之后,拓跋恒立刻惶恐的拜伏在了地上。

  “臣无状,御前失礼,请陛下责罚!”

  张鉊被拓跋恒吼的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马希范不用拓跋恒了。

  这人虽然有才学,但是为人耿介、太过方正,脾气大,说话不那么好听,没点肚量的君王,是承受不住这号子臣属的。

  当然,我张圣人那是什么人,那是千古名君啊!他当然能承受。

  而且张鉊更好奇的是,他刚才应该没说错什么啊?这拓跋恒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最后将其收服,南中自此不复反,后世云南的少数民族都还祭拜诸葛丞相,这难道不对?

  “起来,起来!朕从不以言治人之罪,汝且说说,方才为何要说斩人?”

  既然好奇,那自然就要问问答桉了,张鉊赶紧叫拜伏在地上的拓跋恒起来。

  拓跋恒重新坐到锦凳上,或许是知道刚才的鲁莽有多危险,他这会显得更加拘谨了些,但是倒也更像是君臣奏对了一些。

  “草民方才失态,是因为陛下刚才所说皆是谬误,顿觉是有人刻意蒙蔽陛下。”

  看来确实是刚才的说法有些不对,但这肯定是没人蒙蔽张鉊的,硬说要有,那也是罗贯中以及央视三国演义的导演。

  当然,此时罗贯中还差着几百年才会出现,央视更是没影的事,张鉊不能怪到这些人头上,也不能说是他们。

  于是张鉊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对拓跋恒说道:“朕是看华阳国志里说的,难道有所谬误?”

  拓跋恒一听,眉毛直接上扬,看上去又要开喷,不过马上就忍住了,随即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才对张鉊说道。

  “常璩此人,乃是蜀中大才。但晚年着史,并非本意,实是因为手握力劝成汉主李势降晋的大功,但却遭到中晋朝廷南渡世家的歧视与排挤,仕途无望才回来着史的。

  其有大功无厚赏,心怀愤满,是以其所着的华阳国志中的蜀志、南中志、李书等,虽然删滥觞,补西南史之缺憾。

  但其中许多记录,多有褒美蜀中政权、人才之言,陛下可以将此书作为史书、风物来看,若是不假思索全部信以为真,则就谬矣。”

  好嘛!拓跋恒还是收着说的,但张鉊听来,这差不多就是指着他鼻子说他看书不多思考、分辨了。

  张圣人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一小点点不快。

  果然,这虚心纳谏的圣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还得是那种面刺寡人之过者,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上书谏寡人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处十五日以下行政拘留处罚的昏君,当着最能让人感到舒心。

  好吧,张圣人努力撑起了一个带着些许惊诧的笑脸。

  “朕起自西北,幼时读书不多,是以凡有书读时只能抓紧诵读,确实少了分辨。卿快与朕分说,这华阳国志中那里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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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鉊这么一来,反倒让拓跋恒不好意思了,他心里也极为感动,没想到皇帝竟然那么爱读书,还这么大度,又尊重士人,他顿时极为感动。

  “陛下真乃真人主也!臣末学后进,不敢说常璩常道将的煌煌巨着有何错谬。

  但陛下刚说诸葛武宁王是以仁政定南中,南中不复反,确实是有所偏差了。”

  “且说来!”张鉊大手一挥,只要是给他纠错的,张圣人绝对欢迎。

  而且他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还好刚才没说什么七擒七纵,不然不知道要被喷成什么样子。

  拓跋恒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后说道:“陛下,诸葛武宁王昔年定南中,实际上并未行什么仁政,反而行的是雷霆手段。

  其分兵三路,迫杀雍闿、朱褒等贼首,凡遇叛将变民即行剿灭,从无姑息,实不见半点怀柔。

  等变乱大致平息之后,于南中设平夷庲降都督府镇守,大开南中矿藏、收各郡财货、征南中豪勇之士建无当飞军,尽得南中一切,季汉每年增收起码三成。

  由此南中各地苦不堪言,诸葛武宁王刚刚北返,变乱就又骤起。

  所以臣才说,陛下认为季汉是怀柔南中,南中不复反,乃是不正确的。”

  “这么说来。”张鉊摸了摸下巴,“诸葛孔明所行的并非仁政,南中各族也依然在反抗,那蜀汉是怎么保证南中被牢牢掌握的呢?”

  其实坐到了张鉊现在这个位子上,仁政这东西,已经成了一种可以根据需要随时转换的东西。

  所以他最感兴趣的,是如何从诸葛亮平定南中的行动中,获得启发。

  锦凳上的拓跋恒再次一拱手说道:“季汉定南中,所行无非是六策。

  首先以雷霆手段打击叛乱者,杀其骨干,俘其从者,绝不手软,使其就算反叛,也无法成为燎原之势。

  其二,将南中各族区别对待,打击不听话的蛮族,重用南中的汉人大族。

  譬如孟获,他就不是蛮头,实际上孟氏乃是南中汉人大族,季汉重用他们,并将被俘虏的各部落民,分给这些汉人大族分别控制。

  其三,将南中各族豪勇之士尽数招揽,以高官厚禄收在身边为己用,譬如无当飞军。

  其四,征辟汉人大族的才学之士,到中央任职。

  其五,在南中设郡县,兴文教,传播圣人大道,使其心向中华。

  其六,拓宽驰道,使交通于汉家腹地,增强联系,方便随时平乱。

  若用此六策,季汉当年受限于北伐大业,行事只能操切,尚能使南中各部蛮无法反抗,只能被季汉用其膏腴。

  陛下今顺天应人,若用此六策加上土官制,当是蜀汉之后,为天下再定南中的大圣主。”

  对!

  张鉊豁然起身,当初他就觉得七擒七纵孟获和什么攻心为上有些简单了。

  想来南中各族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个爹?你打上门去了,还跟人攻心,攻个毛啊!

  一定是先打服了,压榨了,不敢反抗了,最后才来施恩的。

  由此张鉊还发现了另一个现象,那就是后世云贵川渝的大土司。

  比如牂柯蛮的谢家土司建立者,也就是如今贵州谢氏的祖宗谢暹。

  其人虽然称为土司,但实际上是河北郸城县人,他是被王莽派到贵州一代管理当地,最后被中央朝廷封为土司官的。

  永顺彭氏土司的彭士愁是江西吉州人。

  思州田氏土司的祖宗田显宗是陕西蓝田人,隋开皇年间去的当地。

  播州杨家的祖宗杨端是山西太原人。

  秦良玉夫家石柱马氏土司祖宗马定虎,是南宋建炎年间入蜀,自称是马援之后,是陕西扶风人。

  譬如此类,不一而足,那些有名的土司大族,基本都有一个汉人祖宗。

  虽然有些是攀附的,但不可否认,这就是人心大势以及文化的影响力。

  为什么在后世,西南各族同胞与汉人相处融洽与一家人无二,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逐步渗透的政策,功不可没。

  在此时来说,这种政策稍显残酷,但对于形成统一的中华民族,功不可没,后人也同样受益。

  只是,想到这里,张鉊突然勐地一拍手,显得万分懊丧。

  “可惜!可恨!策略已有,但是朕现在却无法用!”

  拓跋恒眼睛一亮,再次赞叹,“陛下真圣主也!臣最惧怕者,就是陛下此刻要用此土官之策,因为还不到时候。

  彭氏等湖湘以西蛮头尚未征服,用土官封赏他们,恐怕要适得其反。

  若是十年之后,天下大定,再以土官之制来驭之,南中就可再归国家矣!就是通海军节度使辖地亦可收复。”

  通海军节度使,就是大理国,大理段氏就是从被后晋封为通海军节度使起家的。

  “那如今彭士愁等,该如何处理?”张鉊最后问道。

  拓跋恒看着张鉊,朗声说道:“陛下可循马希范旧例,恩养厚赏。等天下大定,其能归于国家,识大体,可永镇为土官,若是有识是天时者,正好借机平定。”

  “好!”张鉊也大喝一声,他本来准备等一等彭士愁,然后再让郭威去招抚各地蛮族,但现在看来,拓跋恒的建议更为妥帖。

  他要立刻回到中原,尽快统一天下,再来北定草原,南抚诸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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