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一）

《美人篇》

帷幔重重，仙雾缭绕。

床榻之上，一妙龄少女，幽幽醒来。

极目处，几树轻梅，三五闲鹤。

这是哪儿？清寂如此！少女挣扎起，睁大眼睛，扶额，环视着这眼前陌生的一切，迷惑又警惕——

低头，何来这缟素白衣？

该不是！绿涯那丫头迷情散失手放太多，没将她和简钺凑成鸳鸯，反送上了天？只是可怜了自己未过门的夫君段青衣，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失去了她这如花似玉的娇妻，真不知该如何伤心断肠，一定得寻死觅活几番吧……

——“你身陷未知之境，却还有闲心替他唏嘘。也是个妙人！”

有声音闲闲淡淡传来，辨不出清朗，还是慵懒。

有人如妖，竟读识了她的心！

她忙转头，循声望去，梅树下，有人一袭青衫缓缓，背对着她，长身玉立，衣袂翻飞，不染凡尘。

“你是谁？”她上前。

那人缓缓转身，几瓣梅花落在他的青衫之上，浅浅欲染衣，发带飘飞；那张本应藏着谜底的脸上，是一张精巧的金箔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是唇角微染的桃花色，熟悉又恍惚——

你……是？她努力翻遍脑海，江湖所阅。

这时，有人从重重帷幔处疾步走来，白衣飘飘若仙，是一清绝公子。

甫一见她，打量一番，便对着青衫男子拍手称道：“太好了！上仙的仙灵，果然没被迷情散那邪物唐突到。”

迷情散她知道，但上仙？仙灵？她本就晕眩的大脑更糊涂了。

她皱眉，纠正：“我叫丁小仙，不叫什么上仙！更不叫仙灵！”另外，她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是谁？这……是哪儿？”

清绝公子一愣，看了青衫男子一眼，转而微笑，作揖：“小仙糊涂，竟忘记拜上名讳。小仙月司，专司红尘姻缘。”

然后，他挪步，拉了拉已然悠然步下楼阶喂鹤的青衫男子，半是揶揄半是引荐，道，“这是……月祭神君，专司……专司人间孽缘。”

哈？丁小仙皱眉，这台词……定是自己在流云居盘桓卧底太久，竟不知，最近江湖骗子开始流行装神仙了。

青衫男子拂袖，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不情愿，显然不满意白衣男子的台词。

嘁！俩毫无默契的骗子。

不过……她瞥了一眼白衣男子的袖口，确实红线隐隐，如情丝，萦绕在他纤长的指端……

她心下一愣，随即又怪自己，丁小仙啊丁小仙，你可是角浦第一英明神武之人物，怎么会轻信这些江湖骗术呢！

月司见她一脸不信任，却也任由她四处行走打量。倒是神秘的青衫男子，闲闲地喂着鹤，仿佛置身事外之人一般。

她猛然转身，问青衫男子：“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在她看来，这叫月司的男子，巧舌如簧，完全不如寡言沉默的青衫男子来得可靠。

青衫男子回眸，看了月司一眼。

月司便急忙忙上前，解释，给她的台本，无非是他司这人间姻缘，却恰恰今天遭了心——却见转世下凡的天钺星君，也就是上仙您……要说上仙您在人间真是眼瞎，真真交友不慎，那绿涯一桌迷情散，妄图将您和简钺公子凑成鸳鸯。我悬在半空，手中红线，系下也不是，不系也不是……

“你敢系！”她挑眉，水眸泛怒。

月司摊手，说，“您……您是神仙，我怎敢越了界，管神仙姻缘。”

他说，所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迷情散将您栖在凡人体内的仙灵逼了出来……

他说，眼下您仙灵无恙，我这就再下凡走一趟，绑了这根红线，成全您的凡身和简钺公子！到底也是一俊俏后生……

“你敢！”匕首寒光，直抵他喉间。

月司没想到她反应如此之大，小心翼翼推开她的匕首，生怕她伤了自己一身精细皮囊，陪笑道：“区区肉身凡胎的一躯壳罢了，上仙何必恼火？”

她亦冷笑，伶牙俐齿，奉还于他：“不过区区一躯壳罢了，月司又何必紧张？”

“月……月祭！”白衣男子向青衫男子求援道。

青衫男子在喂大鸟。他挥手，衣袍翻飞，她手中的匕首竟顿时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障眼法！她愣了愣。

低头，却见匕首落在自己脚边，她附身，想要捡起。

青衫男子毫无声息，已到她眼前，说：你捡不起它的。

他声音很清冷，说不出的寂灭感，“你是仙灵。既无仙体可托，亦无凡体可载，飘荡天地间……若无月司这幽冥神庙罩着，你与游荡荒野的孤魂野鬼无半分区别。魂飞魄散，也不过须臾间。”“我本不愿与仙君有瓜葛，却也不愿意眼睁睁看仙友魂飞魄散。”

月司在一旁，一面护着脖子，一面撇嘴：“谁说不是！若不是他求我救你！我才不会将我这幽冥神司借你庇护元神！你！还恩将仇报！就是脸最臭的天钺星君你也不能！”

现在的骗子，都构思这么宏大难操作的戏本子了？

她冷笑，“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咯？”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的手，伸向那匕首时。匕首却如同穿过空气一样，穿过了她的指尖……

几次三番，她愕然至极。

“我从不说谎。”青衫男子看着她，语调极淡。

她眼珠子一转，缓缓起身，伸手，疾如闪电，去摘他的面具……他却瞬间消失踪迹。

抬眼，已在丈余外——闲鹤，淡梅，一青衫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