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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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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靠在他怀中的美人静默了良久,轻轻挪开了他的手。

"圣人真是这样想的?"郑玉磬眼中的真心未必会有许多,她失笑,擦了擦眼泪道∶"三郎,你从前喜欢我单纯些,妇人不能干政,不能谈论朝事,如今我这样,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我吗?"

"从前的音音安于内宅,依恋情郎,如今的郑太后权欲熏心,只惦念陛下的宝座。

"你说吕氏临朝,是有意算夺汉高|祖的天下,是牝鸡司晨,"郑玉馨瞧了瞧衣裳的血迹,略皱了皱眉,轻声叹道∶"三郎,我回不去从前了,也没办法把之前的音音还给你。"

她厌倦透了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纵然那至高无上的天子对她千般万般的好,只要一朝翻脸,她仍旧无法自我周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男子争夺那个最高的位置就是志存高远,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是值得,但是女子梦想一下就是贪得无厌,她已经站到了离皇权最近的位置上,半步之遥, 当然会想要那份权力。

刘氏子弟便是无功也能凭借与高|祖的那一点血脉封王作侯,而吕氏只不过是封了几个异姓诸侯王,虽说不成器,可是吕雉为高祖吃尽了苦头,只是在做太后的时候享受一点君主本来应得的权力都会被人诟病。

如果说上皇逼迫她的时候,她还渴望自由与权力二择其一,便连教导元柏做太子,也是上皇主动居多,出于疼爱她的心思,而不是她主动索取,但是做了太后之后的日子却叫她清醒地认识到没有到达巅峰,就始终会有被人欺压的那一天。

"我这些日子怕极了,人死一次就够了,那么疼的滋味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所以我怕你暴怒之下会杀了我,甚至折磨我,这些日子不止一次想要和元柏逃到外面去,"郑玉磬想着自己曾经的幼稚可笑∶"后来我一个人枯坐在长信宫里倒是想通了,乱世之中,一个弱女子与孩子在外面是很难活下去的,还不如留在宫中。"

"我只是那个时候犯一犯傻,并不是不信皇帝,"郑玉磬摇摇头,"便是死,我大约也会死在宫里。"

书房里常常有天下难得一见的话本,连朝廷已经下旨封禁的书都有,她有些时候难得瞧见市面上的话本子会写男女一生一世,会兴致盎然地读下去,偶尔女主角远走他乡,男子过了些时间幡然醒悟,她们还是会回去的。

这些话本通常来说都是男子写的,不配上个一妻一妾,两个大宅子,都算不上什么圆满结局,因此郑玉磬对这样的结局见多了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偶尔会觉得很不通顺。

那些女子有些是有了孕事,舍不下孩子倒也正常,但是无论有或者没有,哪怕男子做尽叫她伤心的事情也会回去。

而盛世之中,因为涉及交税,官府对户籍的管理十分严苛,本来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是依附读书人的,士大夫不必交税,但是她们出来之后却大有不同。

女人种田,需要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依附丈夫才能取得合理的土地,穷山恶水出刁民,其实那些偏远的山村里未必就是比宫里善良的淳朴百姓,反而有可能会有极大的恶意。

她住在城中,从未种过农田,也只有上皇每年带她出去农耕,为天下作一作表率,她才偶尔会接触到这些东西,甚至知道许多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那些绝户的女子就不配拥有土地,也很难守住自己的房子,老妇人们总说,女子没有一个男人总归是不行的,但这也算是经验之谈,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话,在这个世道,女子,特别是纤弱闺秀,不依附男子便活不下去。

而即便是有了丈夫,没有儿子也是不行的,人家会笑话你没有后代可以报仇依靠,有鲤鱼翻身的机会,愈发百倍地欺辱,便是有儿子的人家,那界定土地的石碑或许某个夜晚就自己成了精,一寸寸往自家田地里进,更不要说没儿子的了。

即便是如此,作为农户,还要交田地税与人丁税,十中抽三,盘剥到最后一步,往往农户们便要舍地给城中大族或者官员世族,因为这样的人家不必交田地税,养得起这些田与佃农。

赶上征兵动乱,元柏这样的孩子最是叫人害怕,国家征男子苦力,十三岁以上即可,有些时候赶上天子修建陵寝与宫殿,每年征调的人便会更多。

至于开个小店来养活自己,除却开店前需要的人脉、地理与各地口味、穿衣差异,她更不可能自轻自贱去经商,抛头露面她倒是不大在乎,扮老扮丑都不是难事,只是这样一来,她和元柏便只能直处于底层,不能有任何享受,除了活下去,一点盼头也没有。

即便是生意兴隆,难保有一天皇帝身边就会出现那等有心人 ,将自己的行踪报了上去,那吃的这些苦也就全白费了。

她要在民间活下去,就不能没有户籍,要想养活自己与孩子,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带出来的金银总有花光的那一日,得教会他如何谋生,省得山穷水尽的那一日活不下去。

有了户籍又不能没有田地或是自己做得顺手的生意,还要提防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子与趁乱征兵纳粮的军队,这样的苦不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后宫女子所能忍受的。

到最后或许还要被萧明稷这样的人寻到,她白白吃了许多苦,容颜憔悴,心惊胆战,终究还是要回头,何必呢?

话本里的女子大多是闺阁弱质,在家做女儿的时候也是循规蹈矩,做着一般人做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分别,顶多也就是她的日子是话本那些秀才、进士之妻所无法企及的奢靡华贵。

怎么,这些女郎一朝想要离开负心郎,就会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和那些外男打起交道丝毫不怵,巧舌如簧,拿得到通关文牒,受得了风吹日晒,养得大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这些素日里养尊处优的女子确实是敢于反抗,但是实际上最终的结局不是回来就是堕落,与其卖笑或是贫苦了此残生,丈夫若是浪子回头,痴心不改又是一桩多好的事情?

即便是伤透了心,也要回去,不是想回去,而是没有更好的选择,那金丝雀一样的生活早就叫她们失去了由奢入俭的能力,除了出逃的时候带些细软,也不懂得如何让自己安稳且富足地活下去。

出逃民间,是闺中女郎对于反抗的美好幻想;皆大欢喜的团圆,是国朝女子难以言说的悲哀。

她们从来没有生存下去的保障,只是有抓住男人心的本事,抓住了男人的心,才能有回来的权力。

"音音想通了不愿意出官,郎君心里自然是欢喜的,"萧明稷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倚靠在床头,他总担心某一天醒来,她会悄无声息地溜出宫去,然后再也找不到∶"宫外不知道有多少危险,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女子在外面?"

他肯放音音出官,给她立一个女户,背后还有郑氏作为靠山,自然还能保护她,叫她舒舒服服地享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必如他这般操心天下万民,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天长日久,总能叫她软化下来,两个人重新开始。

可万一她有一日悄无声息地丢了,那境况就大不一样了。

即便是在最想征服她的时候都舍不得叫她受那些物质上的苦,要是叫她落入那些歹人手中,吃了点苦,长记性归长记性,将来也能明白他的好处,但是他只要一想到她的安危已经不受到自己掌控,如何受得了那份煎熬?

其实便是她不告而别出了宫,他也照样会封锁全城,盘查每一个过路的妇人与孩童,耗费人力物力也要将她找回来,哪怕不能用锁链捆住,也要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要是真敢那样做,便是立政殿他也不会放心叫她去住,一定要把人牢牢放在紫宸殿里,除非和他在一起,否则御花园也不许去。

"我曾经不喜欢郎君的一点便是郎君将权势放在我的前面,现在想想,你没有什么不对,是我太贪心了一些,原本也有贪慕郎君身份的意思,又如何凭借那一点不对等的爱意要求你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因为不对等,所以她不自觉会倾慕,才会患得患失,才会害怕,即便萧明稷能够许诺一个正妃就已经十分不易,但是当正妃的位置都给了别人,她还是选择了一条相对而言会更顺畅的路,而不是勇敢地对天子也同样是她情郎的父亲提起这些。

"自相矛盾,这本来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早在一开始,我就不该同皇帝继续下去。

自然即便她少年时懂得这个道理,萧明稷也不会放开她,原本就是他先钟情于自己,那她还不知道要克死多少任未婚夫才算完。

"不是我不想走,只是世俗本就对女子多加苛刻,我走不了,"郑玉磬静静道∶"有了权势,我才有资格走,可是我若是这样一走了之,想要再有自己痛痛快快做决定的权力却难了。"

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这句话羊祜说过,用在她的身上自然也不会差。

她的头靠在了萧明稷的肩颈处,这样的主动叫人受宠若惊,但是两个的心却依旧有所隔阂∶"三郎,我心里恨你,你却还能不计前嫌地为我做到l这一步,我不是没有触动,只是你要从前的音音是再也不能的了。"

"我读书写字已经算得上是叫人吃惊,即便如此也不能挣得一个好功名,只是为了取悦男子,三郎,你说我除了宫中,还能到哪里去?"她淡然一笑,面含凄苦∶"我哪里也去不了。"

因此,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是不满意的,总有更多的患得患失在等待着她,就如同萧明稷可以在她的面前屈服,可她要是非得要萧明稷现在退位,将权柄移交给她,答应与他一生一世地好下去,再也不会想别人,萧明稷就是再爱她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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