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西州·七
燕池察觉到这几日宁遥的情绪很是低落,他原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耽误了使队进度的原因,待身体有所好转之后,便决定去寻她顺便同她好好聊聊。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宁遥的那一瞬间,他准备好的那些措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夜里的措温布湖风景极美,湖面反射着天上的星海,教人一时分不清置身何处。她瞧见宁遥就那样呆站在岸边的篝火旁,死死盯着那处篝火。火苗在风中不停的跳跃着,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叫燕池看不清她的神情。
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女人,可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违背着他的心意,走到了宁遥的身边。忽然,他看着宁遥,内心深处涌上了一股异样的情感,仔细一想,居然是怜惜。
他忽然觉得宁遥和他一样,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害怕孤独。
这荒诞的想法叫他大大吃了一惊,很快便被他打压了下去。宁遥身边明明有个叫薛丞的人陪着她的,怎么会觉得孤独呢?
于是,他强行把目光挪到了前方那堆没点燃的篝火。燕池有些疑惑,仔细多看了几眼,最后便看到了躺在上面的霍元。他顿时便明白了,这个浑身是伤的人,是宁遥这几日心情不好的缘由。
知道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才心情不好,燕池顿时便松了一口气,轻轻开口,同宁遥说话。
“他是何人?”
“一个故人。”宁遥难得的没有反驳,声音却好像瞬间沧老了许多。
“你这模样倒是少见,想来他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我这般模样并不是为了他。”宁遥叹了口气,随后看向了燕池,“若有一天你知道,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多半会杀了对方吧。”
燕池感到了有些不对劲,却又无法确认。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薛丞背叛了她?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了机会?
最后,燕池决定先不轻举妄动。万一他的猜测是错的,那一切便前功尽弃了。于是,他没再开口,而是选择静静等着宁遥接下来的话。
“杀了他?”宁遥沉思了片刻,最后否定了他的话,“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叫他也好好尝尝我此时所承受的痛苦。”
宁遥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的不像话,叫燕池心惊。
燕池自认自己对宁遥也算有些了解,她绝不是那种杀戮成性的人,而今却杀气毕露,显然是难过伤心到了极点。而他也几乎可以断定,这绝不是因那个薛丞而起。
他忽然便有些好奇,那个被背叛了宁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又是良久的沉默,许久,燕池才看着宁遥叫腰间的酒囊解了下来,将酒全都淋在了那堆篝火之上,随后便拿过火把将篝火点燃了,一把火将霍元的尸骨,烧成了灰。
将霍元的骨灰放到了一个白瓷坛中封好了,宁遥便将那坛子放在了一边,看着远方的风景静静坐着,而燕池则一直在她身旁坐着,陪她呆到了天明。
西宁昼夜温差极大,即便挨着篝火,可燕池到底体弱,虽披了一件厚厚的皮袄,却还是着了凉,又发了高烧。见状,宁遥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又想起他是因自己才病的,虽极不情愿,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最后决定亲自去照料他。
于是,她下了命令,让队伍走慢了些,与燕池同乘一辆马车。
看着宁遥为自己切脉熬药,从选药材到熬煮成汤,事事亲力亲为,他不由有些得意。得意之余,内心深处又有些欢喜。
心知宁遥肯如此这般是因为愧疚,他便开启了泼皮无奈的模式,说自己头晕无力,偏要宁遥亲自动手喂他吃药。宁遥心知他是故意的,又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病的,索性权当自己在哄小孩,冷着一张脸动手舀了一勺药吹凉了喂到了他嘴边。
燕池没想到宁遥真会喂他,如今汤药送到了嘴边他却有些犹豫,不敢喝,挣扎再三,最终还是觉得保命要紧,于是心中满是忐忑的将药一一喝了。
他原以为,宁遥会再说些什么或者直接赏他一记白眼,可全程下来,宁遥除了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之外,并没有别的多余的举动,他才意识到自己只要一对上宁遥,便会变得比平时还要敏感多疑。
这并不是什么好苗头。
不知是药太苦了还是很不舒服,燕池不由的皱起了眉头,随后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自从母妃死后,他受了伤或生了病,从来都是自己受着,瞒着众人独自疗养,像今日这般受人照顾,便只有两次,且两次都来自于宁遥。
想到这儿,燕池顿时便感到十分的烦躁,对宁遥也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他承认,在此之前,宁遥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枚可以加以利用的棋子,他也知道自己与宁遥而言,亦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对棋子生出情愫,是最不利己的事情,这一点燕池明明比谁都清楚,可他却还是犯了这个最不该犯的错误。
于是他决定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对宁遥的这份感情。
第一次见宁遥时他便知道,这个女人与他而言,是个难得一见的棘手的对手。这个女人不过是看起来冷漠而已,这是他第一次试探宁遥之后得到的结论。
那时,是她他暗中出手惊了黄裳的马,叫他的马当街失控,而当时那个步履蹒跚,差点死在马蹄之下的老妪,其实也是他安排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