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梁惊淮便不再推辞, 在下首落座。
皇帝身子在半明半昧的灯火里显得沉重佝偻,不过才几日而已,却像是苍老了不少。
“早前朕不想立太子, 是不想他步了德邻的后尘。”皇帝仰着头, 冠冕之下的面色越显凄然:“德邻那时候也才二十几岁, 好好的一个人, 说没就没了。太子死了, 皇后疯了,宫里乱了好几年。”
都说先太子死于意外, 但意外多了就让人心生猜疑了。可事情真相如何,已无从考究, 如今太子和皇后都死了, 他也垂垂老矣,朝中立储之声日渐高涨,大有逼宫退位之意。
朝臣各有站位,受谁唆使皇帝自觉耳聋眼瞎也能感知到。荧惑守心, 恰好是一个契机。
皇帝活到这个岁数,还没见过传闻中的灾星,想到明日会出现的荧惑,就忍不住感慨:“如今看,是不是朕的大限已至。”
梁惊淮抿唇, 不敢接话, 太后却是面色一沉, 斥道:“说什么胡话,我快八十的人还没去见列祖列宗,哪里轮得到你?古往今来纵有荧惑守心,也并非没有化险为夷的, 钦天监不是说星位偏移三度就没事?你何苦杞人忧天,说这丧气话!”
太后的确是生气,她活了一把年纪,送走丈夫,送走女儿,如今儿子也要因尚未发生的事庸人自扰,实在叫她怒火中烧。
皇帝自知失言,换了口气向老人家告罪:“母后恕罪,是儿臣说错话了。不过儿臣的意思,也想在今年立下太子,有太子在,也能为朕分担朝政。”
太后脸色这才好看些,稳定了情绪,曼声问:“你是怎么个意思?眼下四位皇子,哪个能当大任?”
皇帝沉吟片刻,说:“老二有疾,膝下只有一个从过继的宗宁,别说朕,就是底下大臣也不会同意。”
二皇子早年间骑马发生意外,伤了根本,一直没有子嗣,前两年才从宗室过继了一个儿子。
帝王家子嗣兴旺,方能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不怪皇帝偏心,老二这样的情况,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立储考虑范围内。
太后也知他无法继承宗祧,只是毕竟自己的孙子,还是心疼:“老二是个好孩子,从小就不争不抢,怪让人心疼的。将来封了亲王,宗宁再给个郡王的爵位,世袭罔替也就罢了。”
太后的意思,皇帝没有不依的,当下说了声好,便提起另外几个儿子:“底下还有老三老四老五几个,这些年办了不少事,倒也有几分能力,母后您是怎么看?”
明知皇帝是想过问自己的意见,但太后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在内宫不管前朝,几个孩子做了什么事也不清楚,你问我还不如问问阿稚。”
太后忽然把问题抛来,作壁上观的梁惊淮正了身子,一面推辞:“立储事关社稷江山,阿稚不敢妄言。”
皇帝说无碍:“你说便是,立储也不是朕一人能决定得了的。臣工都同意,太子将来方能服众。”
但说到底,皇子几方割据、分庭抗礼,在朝中已然形成对立之势,若要百官人人信服,只怕不可能。
梁惊淮一直当自己的闲散王爷,从前也不过问朝政,如今心中有了算计,必然是要在皇帝面前进言的。
只是话说的太果断,就有站位的嫌疑。其实皇帝心中已有人选,现在摇摆不定,不过是一个人没有太大的功绩,亦或者说另一个人没有做出让他断绝立储念头的事。
一个人突出,或者失败。都能改变皇帝立储的决心。
他故作思考,半晌为难道:“阿稚与几位兄长年岁相差过大,往来无多,了解只浮于表面。我只知立储立贤,德行为先,几位兄长在朝多年,为舅舅分忧,在大臣和百姓心中已有一定威望。若要择其一,着实艰难,舅舅圣明,想必心中自有论断!”
含糊不清的几句话,非但没有表态,还变着法的夸奖他。
“你倒是不帮他们说好话。”皇帝笑起来,皱纹横生的脸多了几分家常的温暖,“朝中老三和老四的呼声最多,朕的想法,其实也是他们两个,但真要论出长短也不易。”
肃王性情温和,宽厚仁慈,待人接物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这几年在常州也是治下有方,深受敬重。
楚王与之相反,行事利落果决,不拘小节,与年轻的皇帝极为相像。
楚王之母是皇贵妃,从皇后过世一直代掌凤印摄六宫事,于私,皇帝自然更偏楚王一些。虽说谁当太子都由自己做主,然而国家需要的帝王,并非他之喜好就能随意定夺。
“朕继皇祖父和先帝遗志,年轻时四处征战、开疆扩土。开国近百年,如今大齐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朕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
太和殿地龙烧得正旺,内侍把槛窗开了一角,清冽的寒风透过窗隙拂面,驱散几分混沌的思绪。
梁惊淮端坐在下首,墨发被风吹起落在肩头,看皇帝愁容满面,才接了一句。
“那大齐就需要一位守成之君,再继辉煌,让这安定繁荣的大齐经千秋万代、永世长存。不过立储并非小事,还请舅舅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