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毕业
随着那人的一声暴怒, 周遭跟着他过来的一群小年轻都吊儿郎当地站起来围了过来。
孟家的人看向他们,忍不住哆嗦道:“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那人随意往已经裂开了的椅子上踢一脚,而后直接坐在了桌子上, 一条腿翘起来随意地抖搂着,斜眼睛看过去“哼”笑着说:“早这样老老实实的多好, 也省了我们哥儿几个费这么多的嘴皮子不是。”
孟家老爷子几次张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领头的小年轻“嗤”了一声, 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 对着周围的其他人说:“啧啧啧,这人啊, 年纪大了就是脑子不好使, 他记不住事儿, 你们瞧,我刚说的让他们要么还钱要么送这个怂货去劳改, 这才几分钟啊,他就已经忘了。”
“杨哥,你和他一个黄土都埋了半截儿的死老头子废什么话,咱们直接上去干就是了,他们要是不还钱, 嘿嘿嘿,那就让他们这群乡巴佬好好瞧一瞧咱们的手段!”有人对着领头的小年轻杨哥笑,还顺手把地上裂开了的椅子腿捡了起来,一副马上就要动手打人的架势。
杨哥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脑门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手段不手段的,我们又不是什么小流氓, 我们都是文化人,我们要讲道理,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多不像话!”
说着,又斜乜向孟家老爷子,又道:“你也说了他都是一个黄土埋了半截儿的老头子,那万一一个不小心嗝屁了,那还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到时候他们让你赔命你赔得起吗?”
小年轻“嘿嘿嘿”笑了两声,心道他们不是小流氓那谁是小流氓,老大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家里面已经完成了上山下乡的任务,又不舍得他们再下乡吃苦但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给他们安排工作,只能任由他们成天在社会上乱晃荡。
平日里为了弄点吃的喝的,他们私底下也干点不着调的事儿,时间久了,城里面的人都管他们叫小流氓。
不过他也没觉得小流氓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弄点吃的喝的,比躺在家里面看其他人眼色吃饭舒坦多了。
更重要的是一般人也怕他们,他觉得小流氓那就是对自己的夸奖。
不过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杨哥这边又对着孟家老爷子说:“老头儿,话呢我也就不多说了,这一叠单子都在这儿了,撞坏了的车要赔两千块的维修钱,调戏的那家小姑娘家里说你们要是赔一千给他们家姑娘当嫁妆,这事儿也就算了,另外就是他偷的那块手表,不多不少五百块,今年百货商店的新款,我也不是蒙你的,反正革委会的调解书和证明都在,随便你们查。”
孟家老爷子杵着拐杖脸色涨红,“你们少拿革委会来压我,老子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
“那您可真了不起!”杨哥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说:“但你吃多少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些单子加起来一共就是三千五,你们拿了钱,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要是拿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了。”
孟家老爷子闭了闭眼睛,“我不和你们说,你们叫孟庭出来,我倒要问问看他是不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头子才觉得甘心!”
“啧!”杨哥揉了揉脑袋,叹着气说:“哎哟,看来还是没把我说的话当一回事儿,那行,就先把那个怂货打断腿,再送劳改场吧!”
说着,杨哥朝着周遭的其他人比划了一下。
立刻就有几个小年轻上来去拖孟玉树。
“不——!”
“我不要——!”
“我不要过去,我不要——!”
“妈,妈你救我啊妈,妈,妈,妈——!”
孟玉树歇斯底里地哀嚎,抱着桌子腿不肯起身。
沈如兰一见自己心疼的儿子这样,立马就尖叫道:“你们给我放手,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沈如兰扯着嗓子尖叫。
从杨哥他们这群小年轻进生产队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关注着他们,这会儿孟家的墙头上都扒满了各式各样的脑袋。
此刻听到里面杀猪一般的尖叫,不少人傻眼,忍不住道:“里面到底怎么了,该不会那群人过来把老孟家的人都给杀了吧?”
“应该不至于吧,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那群小年轻一看就是二流子,谁知道他们到底在孟家干什么,万一不小心惹到了他们怎么办?”
“要不还是找支书他们吧……”
……
-
田支书过来的时候,孟家就跟着杀猪现场一样,尖叫声、哭闹声此起彼伏。
直到田支书带着民兵推开了房门,里面才稍稍安静了一瞬,接着沈如兰他们就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一样,抱着田支书的大腿就开始大哭。
田支书:“……”
田支书皱眉动了动腿,结果没想到沈如兰抱的更紧了,他一时半会儿居然也挣脱不开。
田支书只觉得老脸一红,这回头被一些碎嘴的婆娘们看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呢,他家的母老虎回头肯定要和他吵架。
田支书赶紧指使着边上的其他人把沈如兰给拽开,又抖了抖腿,去掉那种怪异的感觉,才皱眉看了一圈,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又是谁,来我们生产队干什么的?”
民兵队的人长得壮实,还都带着枪,立马给沈如兰他们增添了底气,开始七嘴八舌地告状起来。
田支书被吵的头疼,但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群小年轻是市里面来的,要来讹他们老孟家的钱,还要打断孟玉树的腿。
田支书皱了皱眉,对着杨哥他们这一群人就说:“我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虽然是乡下人,但也不能让你们随便欺负,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跟着田支书进来的还有一堆之前扒墙头看热闹的社员,这会儿都围在老孟家的门口叽叽喳喳,讨论着眼前这一幕以及老孟家到底是怎么惹上这群二流子的。
屋里面的其他小年轻一听就怒了,要和田支书他们干起来。
杨哥抬手把这些人压下,拿起之前的那一沓单子再次把孟玉树在市里面的丰功伟绩给说了一遍,然后把单子递到田支书的手边,说:“孟玉树亲自签的字和革委会的调解书都在,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打电话去市里面问一问,或者亲自过去市里面查一查也行。”
杨哥有恃无恐,他手里面的这些都是真的,任谁查都是一样。
“你胡说八道,你们这是给我们玉树下的套,是孟庭那个狗东西故意的,支书,你别信他,他和孟庭合起火来故意要害我们家玉树的!”沈如兰又叫了起来。
田支书在听到孟庭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有一瞬间的怪异之色。
半个多月前,孟庭过来找他转户口,他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但孟庭没多说,他劝了也没用,孟庭一副铁了心的样子,他后来就给办了。
但因为心里面一直存了个疑惑,所以这段时间也比较关注红星镇那边的情况,谁知道就听到了那边已经传遍了的关于孟家为了抢工作逼孟庭入赘的风言风语。
当时他就觉得荒唐,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也没说什么。
再者他当时心里面也还有点不相信这个传言,可这才没过两天,就出了现在这一档子事,看来孟玉树还真拿了孟庭的工作。
田支书一时间只觉得孟家人疯了。
那车是那么容易开的吗?
也不知道等红星镇那边的风言风语传过来的时候,老孟家会怎么想。
田支书没搭理还在唧唧歪歪的沈如兰,拿起了眼前的那一沓单子。
看了一会儿,田支书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相信在现在这个革委会一手遮天的时代,没人敢随便打着革委会的旗号做眼前这样的事,那就必定是真的了。
看着还在哭嚎的沈如兰他们,田支书晃了晃脑袋说:“行了,你们也别吵了,革委会都让孟玉树签字画押了,还有什么好吵的,你们要么就花钱把这件事办妥了,要么就送孟玉树去劳改。”
“支书,你说什么呢!你干啥要帮着外人,他们就是和孟庭一起故意害我家玉树的,你不能这样!”沈如兰叫道。
田支书没好气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带着人闯进市里面的革委会,把办这件事的人打一顿,让他重新判吗?你也不看看我有几斤几两重,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去市里面陪着你们撒泼!”
“行了没事了,你们也走吧。”田支书又摆摆手对着跟着来的一群民兵说道。
沈如兰还要撒泼,田支书都不理她,直接背着手走了。
老孟家可真能折腾,爱咋咋地吧,管他这件事到底和孟庭有没有关系,既然市里面都敲定了,他反正是管不了了,也不想因为这一家倒霉回头连支书这个位置都要赔了。
田支书走了,老孟家的人傻眼了。
但跟着看热闹的人却没有离开,还围着他们家门口。
杨哥就说:“走走走,把孟玉树带走。”
沈如兰再次泼闹起来,但对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小年轻,根本扛不过。
杨哥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来说:“啊对了,忘了和你们说了,就算孟玉树去劳改,也不是所有的钱都能赖掉的,他撞了车的维修费和偷了人家手表的赔偿费一共两千五,这个不能赖掉。”
“今天我们就先走了,三天后,我们再来,到时候希望你们不要像今天这样了,还有,记得准备好钱。”
老孟家一片闹腾,眼看着孟玉树真的就要被带走了,沈如兰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的,尖叫道:“给钱,我们给钱!”
杨哥打了个手势,他周围的小年轻停了下来,纷纷扭头盯着沈如兰。
沈如兰连滚带爬地跑到孟家老爷子的跟前,拽着他的腿说:“老爷子,你救救玉树,我知道你有钱,玉树是你孙子啊,他要是真去了劳改场,他还能活着回来吗呜呜呜呜……”
沈如兰嚎啕大哭,结果边上其他几个一直没出声的不愿意了。
“凭啥你们家孟玉树犯得事儿让家里面出钱,这钱我们家不同意出!”
“就是,我们家也不同意。孟庭把工作让给了他,结果他倒好,还没成为正式的工人呢,就在市里面闹了这么大的事儿,要我说就该让他去劳改,也省得给家里面惹祸!”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沈如兰冲着两个妯娌尖叫,“玉树那就是被孟庭那个狗东西害的!”
“我呸!孟庭怎么不……”
“够了!”孟家老爷子猛然一声爆呵打断所有的声音。
屋里面的其他人各自撇撇嘴,心里面的算盘却各自动了起来。
孟家老爷子看向杨哥他们,好一会儿后才艰涩地开口说:“钱,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要告诉我孟庭在哪儿。”
杨哥掏了掏耳朵,“这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孟庭是谁,我们也没见过,我们就是受了苦主的委托,过来要账的。”
“老爷子,话,我该说的都说了,钱,你到底给还是不给,给个准话,别一直拿我们兄弟消遣。”
孟家老爷子咬了咬牙,“行,我给!”
他不给也不行,沈如兰就是个没数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家里面一些不能说的事情给抖搂出去了。
“老爷子,凭啥老三家犯得事儿要我们出钱,我不同意!”
“就是,我也不同意,你要是给老三家的出这个钱,那我们家的也要这么多!”
孟家的另外两房就又闹了起来,不想吃这个亏。
孟家老爷子黑着脸说:“都给我闭嘴,老子的钱,老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再吵就都给我滚出家门!”
另外两房不情不愿闭嘴了。
他们都知道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得了不少好东西,要真被赶出去了,岂不是一点也捞不到了。
杨哥这边一直等到孟家老爷子真的拿出来三千五百块钱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让其他人把孟玉树给放了,顺便把其中几张单子交到了孟家老爷子的手里面,笑嘻嘻地说:“老爷子,这是给你们的单子,你们拿好了,咱们这就银货两讫了。”
孟家老爷子一直黑着脸,杨哥也不在意,招呼了一声,一群半大的小伙子骑着过来的时候的自行车,乌泱泱地离开了。
外面围观的人又多了一个讨论的事情——
孟家可真有钱啊,三千五百块钱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孟家的大房和二房哇就哭了出来,沈如兰也在抱着傻不愣登的孟玉树暴哭。
孟家老爷子眼不见心不烦,回屋关上了房门。
孟家这边暂且不说,这群以杨哥为首的小年轻年轻力壮,骑了大半天自行车,终于赶在晚饭之前回到了市里面。
杨哥摆摆手让其他人先散了,然后揣着三千五百块钱的巨款去找了孙队长。
孙队长拿到钱以后又去找孟庭,孟庭收了钱后放一边,对着杨哥问道:“你们这次参与的总共多少人。”
杨哥也没了在孟家人面前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说:“加上我一共十二个。”
孟庭干脆利索地抽了六百块出来,“这些是给你们的酬劳。”
“这……”杨哥实在诧异,这也太多了。
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来块了不起了,他们总归也没忙活几天。
孟庭又抽了两百出来,“这些是我请你们兄弟吃饭的。”
杨哥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拿,下意识看向孙队长。
孙队长把钱放到杨哥的面前,说:“小杨,你孟哥给你你就拿着,不用和他客气。”
小杨哥这才喜滋滋地都收了起来,笑嘻嘻地对着孟庭说:“谢谢孟哥。”
小杨哥眉眼很是活络,知道孟庭和孙队长肯定还有其他的话说,也没有再多留,笑眯眯地说了几句话就揣着钱离开了。
孙队长这边又和孟庭说了买工作的事情,要去拿钱给他。
孟庭刚要张嘴,孙队长又压下来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说实话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要收拾一个异母弟弟也就分分钟的事儿,我这也不算帮了什么忙,反倒我要谢谢你卖工作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不然我还真愁我们家那臭小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孙队长说着拿了一千五百块推到孟庭的手边,“市场价,一千五,你点点看看。”
孟庭沉吟片刻,抽了八百出来把剩下的推了回去。
孙队长又和孟庭推了两回,没推过,就把剩下的七百块钱收了。
随后,他拍了一下孟庭的肩膀说:“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是个办大事儿的人,就是敞亮。”
孟庭颔首,笑了一下。
孙队长又道:“对了,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不管什么,我一定给你办到。”
孟庭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孟庭和孙队长做了工作上的交接,然后就从市里面离开了。
他没有先去颜家,而是回了一趟孟家。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整个孟家的人都沸腾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叫嚣着要和他拼命。
可一个人都不敢真的上前和他动手。
他们都还记得孟庭掐着孟玉树脖子的时候的样子。
孟家老爷子也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说:“你还知道回来,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借着别人的手我就看不出来整件事都是你设计的,你把钱立马给我还回来!”
其他人也开始叫嚣,冲着孟庭吼着要他还钱。
孟庭一直等到他们叫完了,才抬眉静静地扫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老爷子,您似乎忘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谁想捏一把都可以的小孩子了。”
孟家老爷子脸色倏然一变。
是啊,他怎么把这件最重要的事忘记了。
孟庭“哼笑”了一声,又沉声道:“我之所以回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们,这次是孟玉树,下次我不能保证是谁,但我可以保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轮一遍孟玉树经历过的一切。”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空间霎那间安静的连呼吸稍微重了点都刺耳。
孟家老爷子喘息着盯着孟庭,好半响拿着拐杖指着门口说:“滚!你给我滚!”
孟庭抬手掏了一百块钱出来,放下,“这是给您今年的养老钱,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送一百块过来,直到不需要送的那一天。”
孟家老爷子被他一句话又哽的大喘气,“滚!”
孟庭转身,抬脚就走。
“把你的钱也拿走!”孟家老爷子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钱丢出去。
十张大团结随着孟家老爷子的动作在空中散开,飘飘荡荡往各处飞去。
“哎哟,我的钱……”其他几个见状,立马就过去捡,还忍不住嘀嘀咕咕说老爷子干啥和钱过不去。
孟庭回来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一路上都有人跟着他想过来看热闹。
结果看见这一幕,顿时心里面就跟着抽抽,想要上前去捡但也知道最后肯定落不到自己手里面,又只能压制住,然后嘀嘀咕咕说什么孟家人就是有钱,浪费之类的。
又把孟家的其他人给气个半死。
孟庭没在乎这些,甚至连个停顿都没有。
但架不住有人盯着他,见状就问道:“孟庭,你还真走了,你走了你住哪儿啊?”
“你傻了,他不是还在市里面有工作嘛!”
“昨天不是说他把工作让给了孟玉树了吗?孟玉树还把人家运输队的车撞坏了赔两千块呢!”
“话不能这么说,孟玉树犯下那么大的事儿,人家单位还能要他吗?肯定也成不了了啊!”
“那孟庭工作也让出去了,还能重新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