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泥人张【2】
手机铃声扭曲断续, 时而空灵时而嘈杂，听起来像是某种能污染人神经的音乐。
铃声响起时追梦人和安雪锋会和。以八十一副血浮屠的血骨为祭品，普若岗日冰川裂开一条缝, 那是通往传说中‘并不存在的’鬼冰川，拉普朗日冰山的通道。
这里充满着诡异神秘的力量，进入通道时安雪锋和追梦人走散了，半天后才终于会和。这是一座深蓝色的，庞大的山脉，完全看不到尽头。虽然被称为冰川，但其实山上没有任何冰雪，只有深蓝色的岩层。
而他们现在就在这座山脉的中下段，传说中魔国在拉普朗日冰川的顶峰，他们要继续向上攀登才行。但这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怪物，它们像是庞大的巨人阴影, 悄然立于深蓝山脉间各处。
平日里它们就像一块块巨型岩石，但当黄昏时分, 它们就会暴动起来，变为石油般黏腻的半液半固态怪物。
它们能轻易融入冰川, 从山石内部向外攻击, 飞溅的黑色粘稠‘石油’能融化任何碰到的物体。直到让整座冰川全都变为黑色, 它们才将停止暴动, 回归沉寂。
现在正是黄昏, 外面游荡的全是漆黑石油怪物。但它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闯入这小小的冰洞，因为冰洞正中的地上插着一柄暗橙色的弯刀以及一支深黑色的捕梦网。
当铃声响起来时, 追梦人正闭目养神。
“你的手机。”
安雪锋坐在冰洞口喝酒, 两条长腿一曲一伸, 几分落拓随意。他一手拿着军用酒壶, 一手拿着柄特殊的银色手枪，随性轻松击退了所有因铃声而暴动袭向冰洞的黑色石油怪。
“知道你这个号码的人不多了吧。”
安雪锋懒洋洋道：“这会打电话来，应该不是是你的老下属，啧。”
他还记得之前追梦人有关‘谈恋爱’的揶揄，挑眉道：“你这是……有情况？”
但安雪锋话音还没落，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却也是特别设定的短信提示音。安雪锋眉头一皱，利落几枪干掉所有靠近冰洞的黑色石油怪，然后收起酒壶，打开手机，竟也回起消息来。
若是平时追梦人肯定是要再轻松揶揄回去的，但现在他接通电话，听完了对面的话后挂断通讯，双手交叠搭在鼻端，陷入沉思。
“张姚情况更糟了。”
追梦人忽然没头没脑道：“他可能……等不到我们回去。”
“我早就说过。”
安雪锋头也不抬，咬着一根烟，一边单手打字回复对面，一边淡淡道：“你手段太软，人太重情，性子却又太犟，但凡有一样不同，也不会拖到现在。”
“安队眼光果然还是这么毒辣。”
追梦人开玩笑道，心态倒是还好，喃喃：“你说的对，坚持这么多年，信我的人死了不少，我却没能再带给他们希望。这确实是我的失职。”
听出他语气中有一分无奈自嘲，安雪锋没再说话，只道：“杀过去？”
“让我再想想。”
沉默片刻，追梦人低声道。
他闭上眼，梳理思绪，傀儡师的拉拢不是最近才开始，很早之前她就允诺如果追梦人加入，那她会将联盟名改为希望·牧羊人联盟。
希望在前，牧羊人在后，一盟两治，她不会干扰追梦人，建立统一联盟的唯一目的，只为了共同对抗展露霸主野心的屠夫联盟罢了。
但追梦人厌恶屠夫联盟，却同样不喜欢牧羊人联盟。二者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不过是披上了一层伪善的外衣，名为牧羊，实则是剥削旅客罢了。真到危急关头，旅客也不过是廉价的牺牲品。
然而有趣的是，许多旅客被重度剥削，反倒相信拿了好处的导游会用心保护他们。而当你展现纯粹的善意时，他们却又对你有诸多猜忌怀疑。
也许这就是人性吧，追梦人早就看清。他坚持自己的信念多年，但现在却有些迷茫。
前路……真的有前路吗？
这次傀儡师通过衣鱼告诉他张姚糟糕的近况，或许他也是时候该做出决定了。
“嗡！”
手机又震了一下，追梦人有些厌烦睁开眼。
就这么着急紧逼着要他的答复，一刻都不肯再等？
但他再看向手机时，却讶异睁大了眼。
【来谈谈吧】
这条信息竟然来自一个十年前就早已灰暗下去的名字！追梦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再接到对方的消息。
震惊之余，追梦人仍旧冷静：【证明你自己】
对方道：【十年零六个月前，我在现实失踪。但我是故意与现实切断联系，那位盯上了我】
看到这句话，追梦人紧绷的神经一松，是的，就是这个人。这条消息近乎规则，只有他本人才能打出来。其他人哪怕知道也不能和外人交流。
他问道：【你复生了？】
【嗯。复生我的人是丙二五零】
【竟然是他？也对……】
追梦人喃喃，他当初也看了那场醉美湘西的直播，一眼就看出了‘丙九’、不对劲。而后来‘旅客’登上归途榜与丙二五零登上新星榜首近乎同时，更让追梦人心中有数。
但追梦人最关注的并非新北纬三十度旅程，而是丙二五零带出的全员存活。
同样的全员存活，但丙二五零走的路却和他不同。他不是那种会照顾旅客，保护旅客的导游。他也不是那种一直紧跟旅队，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的导游。
他可以说是一直游离在旅队外，经常去做自己的事情。他也没有特意给谁照顾和帮助，但这个旅客阶位平均很低，原本在第一景点前就该团灭的团，却全员存活下来了。
这让追梦人关注，也让追梦人思考。
究竟怎样才能让更多的人在旅程中活下来？
是力挽狂澜，绝对保护吗？
不，不是，追梦人自己早就验证到这点是错误的。
温室里的花朵无法经受残酷风暴，密不透风的保护反倒是葬送生命的剧毒。
如果他是丙二五零，那在上山时就会做出选择。
以当时的情况，无论因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帮助苗芳菲的人，他在接下来会给予庇护。但那些因为胆小怯懦或是冷漠自私，而转身逃跑的人，他将不会再给予优待。
虽然也许会有人死，但活下来的人都会明白他的庇护有多重要，以后再做选择时都会倾向于会被他赞同的选择。
以自己的强大，来让自己的倾向，成为旅客们的行为准则。
这是追梦人的做法，他有许多傀儡化身正在执行这个理念，说成功也算成功，说失败也算失败。
因为这是虚假的，并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哪怕表面伪装的再好，最终也会流露本性。
但丙二五零的做法不同。
他没管旅队内部的勾心斗角，也没管什么微妙的阵营划分。他也很强，但并没有让自己的理念成为旅队的准则，反倒游离在旅队之外，该放手时就放手，将更多权利交给队长苗芳菲。
奇异的是，没了导游的过度参与，这旅队反倒自己团结起来了，几乎是所有人到最后的时候，都有微妙的改变，会主动帮助队友，会齐心协力，而且还异常崇敬信任导游。
这是为什么？
这种情况是偶然，还是可以复制的？
追梦人有许多疑惑，又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期待，他想要再看看。
但他是真没想到，郁和慧竟然在丙二五零手里，还被他给复苏了！
追梦人还以为郁和慧是被王澎湃给带走的。
不过想想也正常，归途复苏郁和慧的概率……恐怕还真不如创造了无限可能的新人导游丙二五零。
【需要我帮忙吗？】
追梦人利落回到，郁和慧发信息找来，绝不只是聊天。应该是有什么事情他无法解决，要找他帮忙的。追梦人略一想最近的事就明白。
【我没有低阶的傀儡，但是也许我能成为他的监护者】
追梦人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有和丙二五零同阶的傀儡，无法成为双导游中的另外一位导游。但他本人可以来成为丙二五零的监护者。
【如果这样那就太好了！我先代我家小导游道一声谢！哎，他就是太年轻，没有你想的周全，他都没想到监护者这回事呢。】
“嘿。”
追梦人低笑一声，瞧出来了郁和慧原来想找他并不是因为监护者，倒是在他提出后打蛇随棍上来了。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他是真的对丙二五零很好奇，想要亲眼看看，他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团里再创奇迹。
【天狐可真狡猾，说吧，什么事。】
他笑着回道，心中却也感慨。郁和慧向来聪慧狡猾，智多近妖，但这次却肯为了丙二五零来主动找他，厚着脸皮只全心为这小导游考虑。
别说什么复生者和援救者之间的关系，什么复生者是救援者的所有物，救援者是主人之类的话，以郁和慧的为人，糊弄个小导游还不简单？
他刚才的表现，倒像是真心实意，在为丙二五零考虑谋划了。还‘我家小导游’，哎，这个小导游就真的有如此魅力？
【是这样的，我这边需要一个傀儡，很急，需要张队出手】
追梦人的笑容黯淡下来，也对，郁和慧应该不清楚张姚目前的状况。如果张姚还在，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出手当然没问题。
但如果他答应傀儡师，和她联手救出张姚的话，应该也就是这两天……
追梦人斟酌着，正要回复，却看郁和慧又发来信息。
这信息看的他瞳孔骤缩。
【是这样，因为真的很急，所以我打算去屠夫联盟把张队给救出来】
【现在就是问问你，张队具体被关在哪，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没？】
追梦人：？！
“唉，我就知道。”
郁和慧看了眼追梦人发来的一连串信息，以及最后那句【你……是真心爱他？】，以手捂脸，无奈叹了口气。
他这位老朋友哪都好，就是有点恋爱脑，经常把各种事往真爱上扯。
但从追梦人的角度来看，这也很不可思议啊！郁和慧竟然为了想给丙二五零做傀儡，决定自己去闯屠夫联盟，亲自去救张姚了！
能让最精明的天狐如此付出……都说男狐其实最痴情，要是坠落爱河那是连脑子都不要的。追梦人只能这么想，一句【你是真心爱他？】中其实还掺杂了‘你傻了？’‘你是认真的吗？’‘傻子醒醒！’之类的意思。
郁和慧看了眼卫洵，见他正专心和安雪锋聊天，完全没看这边，自己无奈抹了把脸，干脆不理会这句，跟追梦人打直球：
【你告诉我，如果我伪装后潜入进屠夫联盟，嬉命人会干扰我吗？】
“他疯了……”
追梦人喃喃道，神情复杂。
“嬉命人真是疯的不轻。”
安雪锋附和道，冷哼一声。追梦人还以为他也知道这事，等了一会后才发现，安雪锋竟然是在跟他对面聊天人发语音。
追梦人：……行叭。
【嬉命人被困在印加太阳门，年末庆典前无法离开】
追梦人心累回到：【但即使他不在，你也不可能潜入成功。即便你是天狐，能伪装出屠夫导游的气息，但没有嬉命人在，你无法进入屠夫联盟里的深渊节点】
【张队被关在深渊节点里？】
【对】
追梦人回到：【就是屠夫联盟大厅那个化成深渊钟的深渊节点】
他经营这么多年，手下人虽然不多，但一个个都忠诚无比，愿意为了他的理想奋斗赴死，哪怕在屠夫联盟都有追梦人安插的间谍。
但他哪怕摸清了张姚被囚禁的地点，单凭他一人也无法援救，因为开启屠夫联盟内部的深渊节点，只有嬉命人能做到。
【不仅如此，嬉命人恐怕将那个节点和他的北纬三十度旅程部分融合了】
追梦人再道：【没有北纬三十度旅程的气息，是无法进去……】
等等，这点应该没问题。
追梦人若有所思，北纬三十度旅程气息这边，东区这边之前只有他，安雪锋和嬉命人上了归途榜，但死亡撒哈拉出了问题，追梦人自己不行。
因此他一直在与安雪锋合作，想要成功潜入深渊钟，安雪锋是关键。
但嬉命人防安雪锋防的更深，可以说整个屠夫联盟里对安雪锋处处都有限制，他们之前尝试过几次，最成功的一次差点就打开了深渊钟，结果……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就是因为那次安雪锋和嬉命人爆发的大战，让安雪锋情况恶劣起来，而嬉命人也被暂时困于印加太阳门中，无法离开。
安雪锋虽然没说什么，还将失败揽在了自己身上，但追梦人心里有愧，这次可能是北纬三十度旅程的藏北信息，他与安雪锋共享，其实也有补偿的意思。
但现在……丙二五零也在归途榜上有名了。
他身上也有北纬三十度的气息，而郁和慧身为他的‘所有物’身上也会有这种气息。
至于嬉命人的气息，他的深红斗篷应该就够了，追梦人记得归途应该收缴过一件。
或许……
追梦人心头一动，却又皱起眉头。他清楚记得丙二五零刚来取代的是丙九。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追梦人不在意，但丙九实在太特殊，让他不得不多想。
但郁和慧显然已经深信丙二五零了，和他说这件事的话……
【你知道他刚进旅程，取代的是丙九吧】
追梦人还没提，郁和慧那边反倒先说起这事来了，他抱怨道：【真是晦气，那天旅社受袭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家导游一个小新人他就进了危险旅程，还代替导游去了。你也知道那一车都是纯旅客，只能他顶上了】
【倒霉催的这事，他因为这，被嬉命人的傀儡给盯上了】
旅社受袭？
嬉命人的傀儡？
追梦人眉心紧锁，他没有全信郁和慧，而是问安雪锋。
“安队，嬉命人又有傀儡这事，你知道吗？”
“他人在太阳门，外面行动的只会是傀儡了。”
安雪锋还在给对面发消息，语气微冷：“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了一个能披斗篷的，还开启了一处深渊节点……本事学的凑合，臭德行倒是一样。”
还敢搞精神浸染了。
【卫洵：我不是怕做噩梦，只是……】
【安心】
对面沉默片刻，发来消息。安雪锋秒回。
卫洵他不好意思说，但安雪锋明白。
刚才卫洵发来消息，说他刚回现实里自己家就做了噩梦，一直梦到件深红色的斗篷，还梦到许多令人精神错乱的呓语。
如果不是真的恐惧，真觉得不对劲，他不会给安雪锋发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