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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回 昏花眼看穿旧日因 宫墙牢难结新朝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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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讽垂头丧气道:“圣人说,她权当给下官个机会,让下官自己去向陛下请罪,下官若不去,或陛下不肯惩办,她便要代为处置。”

“哎呀...”吕夷简摇摇头,望向章得象,“人家说越俎代庖,这可是庖人还在治庖,尸、祝就准备越樽俎而代之了。”

(下面是本章):

窗外闲种的冬竹轻轻摇曳,忽而袭来一阵烈风,游戏般将竹枝打弯到窗棱上,刮出一片沙沙摩挲。

章得象默然端坐,让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

吕夷简没功夫等他,于是咳嗽了一声,把茶盏端起来往里瞅了瞅,抬头笑道:“二位渴不渴,再添些茶吧。”

章得象没回应这个,却试探着问:“有桩事,是宋绶告诉我的,你知道多少?”

“哪桩?”吕夷简将脖子伸得离他近了点。

章得象凝神望着吕夷简,吐出三个字:“八月底...”

“坤宁殿?”

章得象点点头。

“哦...”吕夷简会意,颢蓁打伤赵桢那一幕,到底被提起,“居然章兄也听说了...”

章得象沉声道:“何止听说,我都上过扎子了。”

“那在下也交个底,前阵子,我曾在后殿奏对时直接问过。”

“问出什么?”

吕夷简摇摇头:“我寻思这事儿,朝中叫得上名号的重臣应该早已传遍,才准备打探打探陛下的想法,但陛下只让在下切莫‘吠影吠声’。”

章得象颔首:“即使再传遍,这种事问不出才正常。”

起初,他出于本能地对君主怀抱信任,更对皇后批伤龙颈这样大胆的消息略感迟疑。但多年来宫里关于颢蓁的传言颇多,即使再想保持清明,皇后嚣张的音容,已不知何时烙在他心中,如一块凝定的冰,化不开,散不去。加上翰林院里讲得言之凿凿,他才给赵桢送上扎子,盼望他能约束颢蓁落拓无脱的行径。

他劝诫赵桢的话,大抵比赵桢更在乎帝王的宝座:“浮言辗转似风波,必有因由。今皇后德行无状,君不牵制,焉能教化四海,稳做天下大圣?”

屋外乱影纷纷的枝叶,匕首般划穿寂静的空气,在无声的屋里肆意吵闹。吕夷简站起身,来到窗前,任凭这份寒凉的嘈杂灌入他的耳朵。

“官家仁孝,公辈所知,怕就怕来日尽善辅导之责不太容易。”他慢悠悠的说。章得象但觉这话有些耳熟,只不过一时想不起出自何处。吕夷简走回他旁边坐下,接着道:“先太后亲自挑选的皇后,很有她的遗风余采,但大宋从二圣临朝的日子里刚出来半年,陛下便由着她任性妄为,难不成要从我辈中再找一个上官仪吗?”

章得象总算想起,‘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这话,正是唐太宗大行前,将长孙无忌传唤至侵殿,托付太子李治时说的。架不住李治做皇帝着实窝囊,尽管心心念念起草诏令将武后废为庶人,却还是被武后撞破。李治惊怕之下,把责任一股脑推卸给宰相上官仪,最终上官仪被处死,武后地位更牢固。

这话很不敬,可宫中的确有这么一位跋扈的皇后,令史书上的记载与此刻之间,只隔了一层浮浮冉冉的雾气,稍稍动手拨开,便会变得真实。

章得象的心情愈发沉重,摆摆手道:“分明前有僭政之戒,我却不肯往那层去想!”

“我曾向陛下提出过八项规劝,谁又能想得到陛下亲政至今,仍不能制衡女谒。或许陛下认为我曾攀附先太后,是以绝女谒三个字出自我口,终究不可采信。”吕夷简收起脸上那一幅无可奈何的神情,注视着他,“可这朝廷上,面对章献娘娘党羽而从未阿附的,依在下所见,仅剩章兄一人了。”

吕夷简指的是天圣年间,章献派遣身边人去学士院,院中翰林大都恭维低附,而章得象却厌其恃宠,每次都端色噤声,懒得与之交谈。当然,朝廷中不满女主当权的不会只有章得象一人,可恭维之语谁都不嫌多。

“岂敢!此事何足置齿?倒是你身为臣子,对陛下当劝则劝,不可有所顾及。”章得象顿了顿,问过时辰又言,“不早了,翰林院还有得忙,至于你提的那些...罢了,我改日再叨扰。”说着,他便打椅子上起身告辞。

吕夷简也不拦他,暗暗冲范讽做了个好好坐着的手势,又对章得象道:“我送章兄。”

他推开屋门,凌冽干燥的风从他熨帖的绒袖下穿过,龟裂的毛锋紧裹的身体挂不上一丝冰凉。二人快步走至中书门口,章得象才注意到范讽没跟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说:“你我也算旧相识,我竟不知你与他有交情。”

“一日之雅耳,我认识他并不比章兄久,也不知他来中书作甚。”吕夷简答。

章得象半信半不信地“哼”了一声:“老早便听说他有意在中书为官,若所传非虚,那当日他弹劾张士逊无论是何因由,总有一层也是为此。”

吕夷简吃惊道:“依章兄所言,在下回京是替了张士逊的位置,他莫非算计到陛下,算计到我头上了?”

“他不必算计何人,任谁替了张士逊的相位他都能去邀功,乘个东风之便而已...”章得象显然还有话说,但硬生生压下去了,“总之我言尽于此,他的话,你听听就好。”说完,慢慢长叹一声:“防微杜渐,防微杜渐啊。”

吕夷简不知他口中防得是谁,他也不问,只点点头,插手道:“多谢章兄提醒。”

他目送章得象携侍离去,待回到屋里时,范讽正在观赏墙上挂的一幅程凝(五代)画的《折竹孤鹤》。见他回来,范讽赶紧迎他到座位上坐好,迫切问道:“章大人的意思是?”

“他不信你。”吕夷简说着,让人出去添茶。

“这...”范讽疑道,“下官哪句说得出了纰漏?”

“不是说得哪句,而是谁说得。”吕夷简十分平静,“这倒也无妨,他捉急离开,足可证明他此刻心绪已不甚安宁。”

他不急,范讽便跟着放下心来,坦白道:“幸好,方才见章大人似是故意呛白下官,下官还担心他会拿着那些话到御前参下官一本。”

“只担心他有何用?”吕夷简看了看他,“老夫奉劝你快快将‘粟米’收拾干净。兹要你人尚在三司,那些‘粟米’就构不成大问题,陛下顶多督促两句;可若不处置,日后到了别处,便提防下个赴任的是尽责之辈,一上来就把‘粟米’之过悉数安插在你身上,届时的后果,你未必受得起。”

范讽插手道:“相公教训得是,下官谨记。”

他在“尽责之辈”四个字上格外动了心。诚如章得象所言,权知三司使只是代掌,并不十分值得留恋,他志向唯有中书省而已,是以为了往后的安宁,他需要搞清楚:“莫非,陛下已有人选?”

吕夷简深深盯着对面墙上的《折竹孤鹤》,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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