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意冷(三)
叶文佩细细道来,冯裕乡听到一半却打断道:“大致同我料想得出入不大,回头你着手叫陆军部的人拟好文件,再送去大帅府吧。”
叶文佩一听惊道:“冯老这是......”
“老来‘累赘’,不得不服老。”他长长叹了口气,该是他们年轻人的担子了,他想挑也挑不动了。
她越听越心寒,问:“三少这是彻底同冯老您......决裂了?”
冯裕乡摇摇头,却没再说下去。
他只记得,大帅入棺那日,常彪捧来一捧遗物。
拆开那碳化的行李箱,斑驳的箱内却只刻意盛了一封焦黑了纸边的信,信上染了烟灰熏得字迹不清,依稀刚辩得那信上的德文后,只听常彪寒声问:
“冯老可还记得这封信?”
他沉默着只听得常彪一字一句道:
“那日!冯老打电话告知属下,这是大帅的意思。”常彪眼里蓄起了泪,硬铮铮又道:“冯老可还记得!”
“老夫不知道大帅会......如今,你来质问我,我到底无话可说。”思量一番,解释道:“不过信,是夫人给的。”
“夫人一向不晓分寸,夫人胡来堂堂大帅府的冯军师也跟着胡来?!常彪愚钝,若不是不舍弃了大帅的遗物,常彪至死不知自己有罪。”他眉目森然地望向冯裕乡,耳畔犹记得大帅登机前的托付之言。
“事已至此,你想要老夫弥补些什么?”
“那日常彪的命是大帅舍命留下的,从此以后我常彪在一日,便守着帅府一日。”
“只要三少和九少在,我常副官就在!”
“冯老若真有心......”
“——便请‘退位让贤’!”
......
一盏茶未尽,便该告辞。
叶文佩出了那老宅院,冯裕乡却背身叫住她。
“文佩丫头......”
“文佩在。”
“你想见的人,在城外松山林。”
叶文佩一愣回神,眉目逐笑,脚下亦生了风。
人走后,冯裕乡方才回头,但愿他还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
城郊。
高胜鸣将车停在路边后点燃了烟,后视镜里的人站了许久,但未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他收回视线索性不看,却也没叫卫戍去赶那人。
春雪化开的山间小路上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孤零零地走得笔直。
秦啸川留下了所有侍卫,只肯让一只狐狸跟上了山。
他背着把猎枪走得不紧不慢,秋风却高兴极了,缠在他身侧上蹿下跳,一会往前冲,一会儿又回头拉扯他。秋风跑在前头,长尾垂在地上蹭了几片新芽,追着尾巴咬怎样都弄不掉,回头噗嗤噗嗤蹿来,却见他已举起了枪。
他枪法一向准,准到不用镜也能一枪毙命。
秋风刹住了脚步,停在一半远的地方垂头来回打着转。
它瓮声闷叫着,又时不时舔了舔鼻尖。初拾回来的肉粉色早已变成深褐,只那双眸一如既往的晶莹。枪举了许久,小东西没听见动静,终于迈开腿跑来。
时机正好,他扣下枪......
长空破开这一山寂静,新生的鸟雀受了惊在林中大叫,秋风却不敢叫。子弹射进秋风脚下的泥里,那抹白溅了一脸的泥,灰头土脸地往后退去。
退了几步,它又不肯走了,秦啸川终于冷冷开口:
“再不走,就打了你回去做袄。”
它似听懂又不懂,嗯啊含糊叫着。他不再看它就要往山下走,它却以为怪自己太贪玩惹恼了他;见他走,眼巴巴得望着,踌躇几下又跑起来。
他终于没了耐心,回身一枪打在路边的石子上,碎开的石块飞砸到那小东西身上。这一下吃了痛,终于叫出声来。接连又是两枪,秋风眼里虽有哀怨却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它绷直了身子,后腿见了红,凶狠模样望向他。
“滚!”他再没有犹豫,眉目冰冷。
这东西虽通灵性,此刻到底伤了心,一步几回头往山上跑去。枪声又起,它没命似得狂奔起来,却再不敢回头。林子深处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哀嚎,再一会儿更远了。
“好不容易养熟的东西,放了岂不可惜?”叶文佩站在他身后不远,终于忍不住出声。
秦啸川却笑,“我连人都养不熟,何况一只畜生。”
叶文佩朝他走去,他破天荒地再没有急着赶她。
“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了。”她并肩站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又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秦啸川望向一山葱郁,那生机盎然的模样却压着他的心透不进光。
他终于看向她,一字一句寒心彻骨道:
“娶你,算不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