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双幕戏(一)
那时候还没有小九,她虽和三哥才是同出一母,却打小和这位过继到二姨娘房里的四哥犹为亲近。四哥是私生子,父亲派人几经打听才将他领了回来。母亲知道后同父亲大吵了一架,那是她第一次见父亲对母亲动了手。她本该恨这个突然闯进她家里,害得她父亲同母亲闹了嫌隙的哥哥。可后来见了面,恨不起来就罢了,她倒还有些心疼他。
“我听二姨娘说,我的生母是唱黄梅戏的,打徽州出来的名角。”
“那四哥哥的母亲,长得该好看?”她定睛望着戏台上咿呀唱摆的花旦脱口问道。
“我没见过我母亲。”
她那时虽年幼,他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笑道,下一瞬心还是猛地抽疼得狠了。
那晚看完了戏,她难得高兴,他却是满面沉郁。
“本来今晚,想带你见见四哥的心上人。只可惜,她再不肯见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姓秦。”他眼里迸发出的恨意一闪而过,似乎是顾念了她,于是忙又语气轻松道:“她大概,是觉得配不上你四哥我。”
“那她叫什么名字?”她灵动的双眸骨碌一转,心下似有小打算,问道。
四哥霍然笑了,昂首欣然道:“她姓阮,叫暮瑶。”叫她看得有些醉。
峡出朝云下,江来暮雨西。
清吟倚大树,春拂瑶草馨。
多么好听的名字,只可惜她还没能见到四哥的心上人,不久后四哥就被软禁了起来。母亲向来是不喜他的,任凭她怎样哭求亦是无用。后来,有一日三哥告诉她,那个女孩子死了。她站在雨廊下抹着眼泪问:谁?谁死了?;三哥说:老四藏起来那个女孩子,剧院里那个姓阮的女孩子……哦,她垂头应了声,眼泪却哗哗地淌——她姓阮,叫暮瑶。那笑声犹在耳畔,可她知道,四哥再也不会那样笑了。
他那么苦,也再没人爱他了。
后来,她长大了,也遇上那样一个人。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摄了她的心魂。四哥在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个孪生弟弟?她难得那样呆怔时,对面那风姿卓越的青年已施施然随同伴起身离去。她想,这世上,该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像四哥的人了。
笑起来时眼睛里盛满星光,唇角微微上扬却隐着沉郁。
叫她不自觉就走向了他,走向毁灭。
汽车稳稳地向法租界驶去,窗外街景夜色琳琅,落入她眼底却尽是黑暗。
“四哥,你在天之灵,能不能替我保佑小九?”她的手抚上车窗,喃喃低语,似是祈祷。
厚重的窗帘比肩自高悬的梁柱旁长长坠下,阳台入口的玻璃窗被砸得稀烂,风灌进来时帘后的轻薄纱幔正飘飞肆意;厚重温暖的地毯上满是狼藉,卧室敞开的房门被风刮得哐哐作响,却无人敢上楼问津规劝。
“九少在哪儿?”秦信芳迈上台阶行至一半,抬首便探见那卧室里空无一人。
“回六小姐,在二楼……少夫人的书房里。”楼下的管家沉声道。
书房里没有开灯,窗户似乎是许久没人动过了,封闭地空间里浮动丝缕淡淡的残香,勾起往昔的欢声笑语叫人心碎。
“小九。”她寻着酒味低声唤道,近了才见蜷在贵妃椅上的那抹沉重的影子。
她脚下一步踉跄,才发觉了一地的空瓶,“把酒给我!”她不管不顾,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淋头倒在他的脸上,“清醒了吗?!”遂又起身打开窗户,冷风猛然灌进吹散了一室的残梦,“你若是还不够清醒,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清醒!”
秦啸川闻声一愣,倏而惨淡一笑:“……你来做什么?”
“怎么不去医院?”秦信芳失望问道。
他嗤笑两声后眸中却堆砌起泪意,起身借醉语无伦次、口是心非道:“六姐……你不知道,她宁愿带着孩子去死,也不想留在我身边。她是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的了,我又何必自作多情。”他不能去医院,他去了,才是害了她。
“你在瞎说什么胡话!”
“六姐......”门边光缝里掠过一抹暗影,他唇边的讥诮更甚了。
“我不要她了。”